一切事物都是立体的,是多视角的,所以从任意视角去解释,都能够解释得通。
——坤鹏论
《斐德罗篇》的学习分享告一段落,它和《会饮篇》一起,完整地提供了柏拉图关于爱的思想,所以它们要连在一起阅读。
坤鹏论认为,这两篇对话录非常不同于其他对话录,虽然还是以真理、理性、智慧为主要倡导和目标,但是其中不管是神话故事,还是对爱情的,特别是对坠入爱河的人的心理的细腻描写,让人又深刻地感受到了柏拉图与生俱来的浪漫主义,以及深厚的文学功底,令人在阅读中常常不禁心有戚戚然,在内心最深处回味到了恋爱时的种种甜蜜悸动。
《斐德罗篇》中包含有四个最值得深入探讨的内容:
一,由灵魂马车为代表的柏拉图的灵魂论;
二,爱情的本质;
三,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修辞术;
四,文字的意义。
关于柏拉图灵魂论的完整分享,坤鹏论会放到《裴多篇》、《理想国》学习之后再做。
爱情的本质,将《会饮篇》和《斐德罗篇》综合到一起,基本就是柏拉图最为完整的爱情观。
修辞术在《斐德罗篇》中讨论得也比较全面了,对于它的客观了解最好再看一下坤鹏论的修辞学系列文章。
这样一看,就第四点——文字的意义讲得还不够多,而且坤鹏论总觉得那个埃及神话里面总有着一些意犹未尽的东西还没有道出来。
还有就是,苏格拉底一直不太看好用文字写出来的文章,将其排在三种文章类型的最末位:
第一,在自己和他人灵魂中孕育的思想,这是最伟大的文章;
第二,说出来的文章,活思想的活影像;
第三,写出来的文章,活思想的死影像。
而这个排名的逻辑虽然苏格拉底也有解释,但坤鹏论觉得还不够清楚。
当然,细细体会下来,从中又能感受到与老子的“大道无言”有着丝丝的惺惺相惜。
道就是真理,老子认为,道无形无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柏拉图也认为不朽的真理皆无形,有形的都是对无形的真理的模仿,是有朽的,是粗鄙的摹本、赝品。
另外,既然写出来的文章处于最末等,柏拉图为什么还要写对话录呢?
他的解释是:哲学家“就把所写的看作一种备忘宝库,既防自己到了老年善忘,也备后来同路人的借鉴。”
呵呵,一切事物都是立体的,是多视角的,所以从任意视角去解释,都能够解释得通。
最近,坤鹏论恰好看到有人介绍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对《斐德罗篇》中文字和书写的分析,深受启发,使得自己对文字的理解又有进一步提升,今天就主要和大家分享一下德里达的观点。
一、雅克·德里达其人
雅克·德里达生于1930年,卒于2004年。
他是当代法国哲学家、符号学家、文艺理论家和美学家,解构主义思潮创始人。
解构主义是德里达用于批判语言学中的结构主义而提出的理论。
顾名思义,解构就是分解结构再进行创新和重组。
解构主义的核心思想是批判和颠覆传统西方理性主义文化的策略。
这里传统西方文化特别是指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与本体论,特别是以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或逻辑中心主义)及语言中心主义为基础的形而上学。
显而易见,德里达深受尼采的影响,属于西方反传统哲学的代表人物。
德里达的思想一直以来都有很大争议,是当代最重要亦最受争议的哲学家之一。
由于他的思想和英美哲学主流的分析哲学格格不入,因此他从来不被美国的哲学系所重视。
但是,他的思想影响非常广泛,被用作女权运动、黑人运动、动物权利等的理论武器。
而他的思想也不被许多传统学者所接受,认为他破坏了西方文明。
也有人认为他的著作没有什么价值,不过是巴黎产生的时髦而已。
二、《柏拉图的药》
1968年,德里达发表了论文《柏拉图的药》,对《斐德罗篇》中那个关于文字起源的埃及传说进行了探讨。
先让我们一起回顾一下这个传说:
在埃及的瑙克拉提斯附近住着一位埃及古神,有个崇拜白鹭的神叫塞乌斯。
塞乌斯发明了数字、算术、几何与天文,跳棋和骰子也是他的首创,尤其重要的是他发明了文字。
当时统治全埃及的王是萨姆斯,他住在上埃及被希腊人称为埃及底比斯的大城市,人们管萨姆斯叫阿蒙(太阳神)。
塞乌斯向萨姆斯展示了他的诸般技艺,并建议把它们推广到全埃及。
于是,萨姆斯询问每一种发明的用处,听到塞乌斯的说明,觉得好的就加以褒扬,觉得是坏的就加以贬斥。
在说到文字时,塞乌斯说:“大王,这个是学识,是要学会的,它会促使埃及人更智慧,能改善他们的记忆力,因此,我的这个发明是增强记忆和智慧的良药”,使人们博闻强记。
但是,萨姆斯回答道:“多才多艺的塞乌斯,能发明技艺的是一个人,能权衡应用那种技艺利弊的是另一个人。”
“现在你是文字之父,由于笃爱自己儿子的缘故,把文字的功用恰恰说反了!”
“其实你的这个发明会把遗忘引进那些学会文字的人的心里:他们会依赖外在的、由别人的痕迹构成的文字来回想,而不是凭自己内在所记忆的。”
“所以你发明的这剂药,不是为了记忆,而是为了提示、回想。”
“你教给他们的是智慧的幌子(仿品),不是真理,你的发明令他们博闻,却不会教诲他们;反而会使他们觉得自己知道甚多很博学,可是(只知而未曾实践的)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无所知的,而且他们因此会变得不好相处、令人讨厌,因为他们自以为智慧,其实,他们所拥有的那些根本就不是真智慧。”
这个埃及神话的主旨是说:
人把思想托付给文字的印记,以为即使他自己死了,文字这种药也可以令他超越死亡。
但是,文字却强暴了记忆的自然机制和自主性,作为药的文字把人的记忆给催眠了,记忆由于信赖印记的永久性和独立性而放心地睡了,于是被遗忘吞噬了。
坤鹏论不得不再感叹,我们不就是萨姆斯所说的那样,看过、学过很多知识的我们便自以为是,自认为博学而很智慧!
我们不管自己懂不懂,做过没做过,都喜欢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世界第一视角颐指气使、评头论足,仿佛我们就是最正确的,甚至只要按我们所说做了,世界早就和平了。
可是,如果我们真的都这么优秀,世界为什么还如此动荡、贫富不均?如果我们真的如自己认为的那般智慧,为什么我们还是泯然众人?如果别人这不行那不灵,为什么他们却比我们出色,甚至能从万众中脱颖而出,成为金字塔尖的人物?
这事别往阴谋论里套,一个人两个人可能有阴谋,但是那么多人阴谋论就装不下了。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智慧、那么优秀高品质,自己永远都是无知的。
现代学者对埃及神话的研究表明,柏拉图并非凭空杜撰了这个关于文字起源的神话。
在埃及神话中,塞乌斯是太阳神拉之子,拉,是古埃及的太阳神,是古埃及神话中最重要的神,被看作是白天的太阳。
而阿蒙原来只是底比斯的地方神祇,直到该地的统治者越来越强大,最终统一全埃及后,阿蒙才开始成为埃及普遍承认的神。
后来人们将阿蒙和拉组合到一起,产生出了阿蒙-拉神,一位太阳神造物主。
作为拉之子的塞乌斯,代太阳神发言,他是信使,(通过文字)记录和转达太阳神所发的消息。
据埃及神话,塞乌斯发明了文艺和技艺,其中包括埃及的象形文字,而且由于他还把握生死之道,也是医神,他的医道既包括科学也包括异方,既开治病救人的药,也配发毒药,而他献给埃及王的文字,就是一剂效果复杂矛盾的药。
德里达认为,将文字比作药是这个神话传说的关键,他由此入手,在《柏拉图的药》论文中阐发了柏拉图的文字、语言和修辞哲学。
我们知道,对柏拉图来说,知识是灵魂回忆才能通达的,但是,回忆并不等同回想,而文字的功用只是为了回想。
二者最直接的区别就是,回忆的对象是知识、智慧、事物本质,而回想的对象不过是知识、事物本质的相似物。
所以,灵魂的回忆与回想之别乃是“作为记忆的知识与作为再认的非知识” 之别。
苏格拉底认为,书写文字所带来的危险就是,书写的符号对于知识、真理来说不是直接的关联,而是一种提醒、模仿和相似性关联,因此, 书写文字与思维的真理和知识绝不等同。
而且,书写文字更容易停留于单纯复制已经生成的意义,作为符号、象征和替代品,书写文字极为可能以其记忆的功能掩盖了文字本身的缺陷——对原本性的思维活动、 理智活动的模仿和固定化,而不是思维和理智本身。
也就是书写文字呈现的是静止画面,是某个时间思维活动、理智活动的定格照,“一言不发”,“只能复述原来的那同一套话”,而思维和理智的最大特点就是灵魂的本质特点——自动的,永动的,活的,随时在运动,随时可以做出反应,说话和解释。
同样, 修辞技艺和文字符号不等同知识和真理。
至此,哲学家和智者的本质区分就明确了。
智者的所谓智慧对应坏的回忆,是一种回忆术而已,书写文字恰恰能成就最为有力的、强大的记忆术、回忆术。
甚至可以说,有了书写文字,记忆术才成为可能,与之相关的记忆活动才可能,比如:背诵、书写、铭刻等。
正因为文字的本质在于仿照,它用印记来模仿记忆、知识和真理,其本身没有特定本质,所以只以写作见长的人不是智慧的人,而是伪装的,他们佯装有知者,他们有的不是记忆,而是提示、回想,所以他们所教诲的是伪不是真。
德里达说,依赖外在的印记而不依赖活体的记忆,就如同依赖假肢而不是依赖器官,所以记忆与文字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亲在”的再现,而后者则是对纪录的重复;前者是真理,后者是符号。
爱智慧则不同于智者的记忆术,爱智慧在柏拉图看来就是回忆灵魂因堕落凡尘而遗忘的真理,能够担当灵魂回忆功能的只能是理智、思维,即回忆在天外之境看到过的活生生的真理的展现和发生。
不过,苏格拉底也没有全盘否定书写文字的意义和价值,书写文字虽然可能作为“毒药”,单纯复写思维活动,但是书写文字却是思的事情所不可避免的、不可或缺的“药”。
比如:书写文字、文本确实具有有效承载、传递意义和真理,柏拉图也不得不借助书写文字记录知识和真理,否则知识和真理的发生无法被固定;
再比如:书写文字是言语和思维不可或缺的替代。
但是,这样的替代必须依赖于言语和思维,更准确地说,依赖于言语的起源——思维。
另外,对于在其身后将成为“遗孤”的他自己的文字,柏拉图一直对其无法信任,在可信度很高的传世的第二封信札中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请留心不要让这些信落到不学者的手里,我敢说,在群众看来,没有什么比这些教诲更可笑的;就像在有才华的人们看来,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可敬和令人鼓舞了……最谨慎的做法是不要把它们(即哲学思想)写下来,而是要烂熟于心。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没有写过这些题目。柏拉图的著作并不存在,将来也不会有;那些以这个名字行世的,都来自美妙年华时的苏格拉底。别了,听我的劝告。反复读这些封信吧,然后付之一炬。”
三、人类的言语也是药
坤鹏论认为,岂止是文字是药,人类的言语同样也是药。
人类用它们调和出各种各样文章药剂,但万变不离其宗,主要治疗目的都是:获得认同,达成说服。
这就是修辞学的本质。
只要是用言语说出来的,用文字记下来的,都逃不出认同和说服的目的,不管是民众演讲,还是科学论文,就连所谓与修辞学势不两立的哲学,本质也是为了寻求他人的认同,说服他人相信自己的观念!
正像坤鹏论在修辞学的系列文章中阐明的,修辞学从语言诞生时就诞生了,人是语言的动物,更是修辞的动物,修辞学才是当之无愧的所有学科的女王。
所以,苏格拉底的辩证术本质也是一种修辞术,和智者派的修辞术都是修辞学之下的两种技艺而已,它们没有本质区别。
在《斐德罗篇》中苏格拉底常常批评智者派以花言巧语为迷药,引诱和蛊惑青年,但是,在柏拉图对话中的苏格拉底本人, 不也是一个利用言语引诱和蛊惑人的“迷药大师”吗!
苏格拉底的药就是他的辩证术,同样也是用语言的力量说服他人信仰绝对真理。
最后,坤鹏论再次提醒大家,由于在互联网的加持下,如今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思想写成文字,散发于众人,而我们这些被书写的文字填满而自以为有知的人,既缺乏知行合一的智慧,又不可能掌握所有专业知识,于是面对纷杂的文章,我们就像天真无知大脑不设防的小绵羊,不是被有心人欺骗、耍弄,就是被与我们一样的人拉为失智一伙,汇聚为乌合之众。
所以,少看网文,多看被时间过滤下来的经典吧,这个世界其实很少发生什么前所未有的新鲜事,特别是与人有关的事,2500多年前的苏格拉底、柏拉图足够我们学一辈子!
正如塔勒布再三告诫我们的,“尽量不要读过去20年里出版的书,除了不是写过去50年内历史的历史书”;“不要在最及时,但很快就会过时的图书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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