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与演员团队之间的对抗,其实是娱乐工业中某种结构梅毒征结出的果,在培植热爱的同时,也培植出了同等体量与烈度的愤怒。
在演员工作室的第三年,蒋逸筱决定离开。
她与上海挥别,选择南方一座节奏舒缓的小城区移居。从前,她陪着演员赶通告、录专辑,出没于晚宴舞台的幕后,躲藏在综艺镜头的角落。现在,她朝九晚五地下班,业余时迎战公考。竞争激烈,岗位报录比“100∶1”,这一年来她日夜因此恐惧,几乎从不想念曾经在演艺圈“叱咤风云”的日子。
《怪你过于美丽》剧照
甚至,蒋逸筱对“粉丝”这个名词和它所指向的群体,心生出反感与回避。虽然依然可能会对某位公众人物心怀好感,但蒋逸筱决不再对他人称自己是谁的“粉丝”。
她说,与粉丝打交道的几年,自己心中“留下了一些外伤”。
演员团队与粉丝之间的关系向来敏感而微妙。如果粉丝对演员本人的情感定势是“追随”与“爱慕”,对于演员团队的情感则常常呈现为“鞭策”与“讨伐”。
这些征讨这么普遍,以至于假如哪家粉丝与演员团队和和睦睦、友好交往,才是娱乐圈中的新鲜事。热搜词条上,活动微博下,随时随地可以看到粉丝们嘲笑演员妆发师、造型师、经纪人和宣传的无能与渎职,对演员团队的通告决策大发雷霆。
《来自星星的你》剧照
上海师范学院影视传媒系讲师尹一伊是一位专注于粉丝研究的青年学者,她对南风窗说,粉丝与演员团队的对抗关系不是“内娱”的独有现象,它同样存在于韩国和西方的娱乐生态中,最早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粉丝通过大量电视台寄信的方法去控告制做人恶意对待作品的现象就时有发生。
对抗不分时间、不分地域的存在,指向了娱乐工业中某种结构性的病征。这一结构在培植热爱的同时,也培植出了同等体量与烈度的愤怒。
沟通与营运
与粉丝沟通的工作,在演员团队内部是个“烫手荸荠”,起码对于易莎来说这么。
她是一名演员宣传,服务于某位前选秀成员。易莎所在的团队成立了专用的陌陌帐号,与粉丝后援会建有一个群聊,可以随时联络。
经营这一帐号的岗位,被叫做“粉丝营运”。选秀节目出身的偶像演员团队基本设有这一岗位,大部份是专人负责,有的是执行经纪或则宣传代管。
她们的沟通,常规情境下围绕着“数据”展开。
如某个人气榜单,演员团队须要粉丝投票达到某个名次;或则话题字条,演员团队早已安排好昨晚上热搜,须要粉丝配合“铺广场”,给词条降低互动量。种种数据中,以商务活动的数据最为重要,粉丝营运会在演员官宣商务的前几日向粉丝“预告”,希望她们届时“多多互动上去,给合作方留下好印象”。
求职软件上,一家名作“SDT娱乐”的娱乐公司对“粉丝营运主管”岗位的职责描述是这样的:负责粉丝后援会、粉丝站的沟通对接,构建良性沟通渠道;各平台粉丝数据剖析、舆论监控;参与粉丝社群搭建及下降推广规划,等等。
SDT娱乐公司在求职软件上急聘粉丝营运主管
而在岗位需求中,这家娱乐公司要求应聘者“深谙粉丝心理及饭圈文化,有粉丝后援会管理经验者优先”。
看似简扼,实则工作门槛是比想像中更高。“因为与粉丝沟通是一件很敏感的工作,”蒋逸筱解释,“有些事情我们作为从业者认为很合理,但粉丝接受不了。粉丝营运的智慧,就是把事实清晰明白又含蓄合理地告知粉丝。”
蒋逸筱举了个事例,例如某位演员参加一场活动,承办方给团队2张粉丝票,给其他演员的则是5张。其中的缘由,行业人士心知肚明——粉丝票多少,取决于演员咖位的大小。但若果与粉丝沟通,绝不能径直如此说——“你家妹妹还不够红,所以只有2张票”。
蒋逸筱经常认为,粉丝的爱太真诚、太热烈,以至于显得盲目。好多时侯,粉丝未能正视偶像在这个圈子里的真实地位,“把一件原本成年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搞得十分之复杂”。
所以,选择如何的粉丝与之沟通,显得重要上去。
蒋逸筱服务的演员团队不仅仅与后援会联络,也会与一些独立的“大粉”建立联系,由于“他们推动的粉丝圈层不一样”。她会翻阅粉丝的微博主页,也会在线下活动观察她们本人的状态。工作稳定、时间和资金充裕、心智成熟、可以理性沟通的粉丝是她的首选。其次,时常都会兼具粉丝的派别之别,选择时尽可能地平衡,防止引发粉圈内部争端,节外生枝。
微博中有多个演员官方后援会
粉丝与演员团队看似互有所求。演员团队须要粉丝配合宣传节奏,刷数据、炒热度,“指哪打哪”;而粉丝须要演员团队赠与活动套票、告知偶像接出来的行程安排。
而粉丝营运,正好是二者之间一道沟通的门。
一位从业者告诉记者,个别大流量演员的团队甚至会约请核心粉丝参与演员具体事务的决策,以促使更密切的连结。粉丝盼望参与演员发展的一切,这些参与反过来可以降低粉丝的粘性,让那些爱意更持久、牢固。
混乱与对抗
追根追溯,“粉丝营运”的概念最早萌芽于韩国。
它指的是偶像产业中一套以粉丝经济和粉丝互动为核心的营运机制,包括对制度化的粉丝社群、互动平台的管理和营运,例如官方粉丝俱乐部制度,“简单来说,就是一套制度化的粉丝名星互动系统”。
尹一伊对粉丝营运的工作方式有着浓郁的研究兴趣。她发觉,当2019年日本的偶像选秀类节目模式被搬到中国后,“内娱”同时尝试模仿了日本的粉丝营运机制。
但“内娱”的平台和市场过分有限,偶像们从选秀节目出道后,并没有充足的舞台和节目去承接她们。这条产业链在中国太过不完整,以至于让韩国粉丝营运的核心,即制度化管理未能实现。
“换句话说,中国选秀的粉丝营运绝大部份的投入都集中在选秀拉票这一个环节。”尹一伊说,“出道以后,这样的粉运机制要继续运行也不容易。”
《偶像练习生》舞台
对于流量演员来说,粉丝营运重要、特别重要,但十分难做。蒋逸筱向记者埋怨,行业中对粉丝营运似乎没有特定的工作模式,甚至没有相对成功的案例,“说实话,你们都在瞎搞”。
缺少制度和成功经验,伴随而至的,是极其混沌的关系。
与蒋逸筱关系比较好的同行,几乎每位人都遭到过来自粉丝的功击。她的一位同学是某位流量演员的宣传,既跟线下活动,又负责线上的粉丝营运。于是,个别粉丝会在现场故意捕捉她邋遢的样子,制做成表情包在粉圈留传。
某些粉丝甚至通过班机信息获取工作人员的真实姓名,“然后带着你的相片和真实姓名诅咒你”。
为了保护工作人员,一些有经验的经纪公司会尽量避开让跟线下活动的宣传人员负责粉丝营运,粉丝对不上号,发生网路暴力的机率都会少一些。
粉丝的施压的确带动了部份改变。诸如“撕番位”,现在早已成为娱乐圈中激烈因而畸形的竞争。一些剧方或活动方为了照料不同演员的需求,创造出了“按所在地日出时间排序”“动态旋转海报”之类令人啼笑皆非的官宣方式。蒋逸筱说,圈子里原本没那么在意名子的次序前后,“后来由于粉丝都在乎,番位不高就骂你,你们就都在乎上去了”。
《五福临门》在官宣阵容时使用“旋转番位”
演员参与小型活动时坐席的位置,也是粉丝群体关心的焦点。演员团队常常会慑于这些压力去与活动方争取,再往后一些、中间一些。好多时侯,演员自己无所谓坐在哪里,都会害怕过于争取会伤害与活动方再度合作的抓手。但无论怎样,粉丝太在意、对结果不满意,“最终全成了工作人员的错”。
壁垒与操纵
壹心娱乐创始人、知名经纪人杨天真以前在综艺节目上诚恳谈起粉丝对自己的功击,觉得这些矛盾的背后,是信息的不对等。“我们做决策肯定有我们的诱因,但粉丝虽然只晓得其中一部份。而信息量不完整的情况下做出的决策,就可能是自私的。”她说。
杨天真在综艺《毛雪汪》上讲粉丝和经纪团队之间存在巨大信息差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粉丝对团队的施压,得不到回答。
易莎时常收到后援会发来的、长长的粉丝建议,内容不外乎是要求团队控告黑粉、撤负面新闻、做热搜、充实活动行程,“还有要求公开工作室所有工作人员的”。
大多数建议最终的处理办法是搁置,“因为根本无法解决”。
例如控告黑粉,易莎曾咨询过法务,得到的回复是,假如“黑粉”没有指名道姓,只是捕风捉影地分享八卦,通常很难在法律上划分。再考虑到成本,倘若只是一两个微博帐号在发布这类信息,而演员方须要耗费几万块钱去控告,“公司也不太乐意”。
一位演员宣传工作者告诉南风窗,近年各平台的管理渐趋严格,她们不再像先前一样可以找私下渠道删稿,演员的负面消息一旦披露下来,团队好多时侯也无能为力。
粉丝是这时惟一可以依赖的群体。假如演员卷入负面舆论危机,蒋逸筱会首先去安抚粉丝情绪,让粉丝避开与负面信息源互动,发一些正面内容,“盖一盖”。
得不到解决的粉丝建议背后,是一层厚厚的认知壁垒,扼守在粉丝与演员团队之间。
构成这层壁垒的,不光是粉丝与演员团队之间的信息误差,还有她们迥异的立场。
《宠爱》剧照
尹一伊觉得,粉丝看待演员的立场纯粹从情感角度出发,相对而言比较纯粹,所以她们觉得工作人员理应与自己的出发点一样,一切以演员的健康和发展为核心。可演员经纪归根结底是一门生意,团队的判定似乎比“情感”复杂得多。
不对等的权利关系同样是铸成壁垒的一环。在内娱的粉丝营运实践中,演员方对粉丝的索取与要求是不平等的,尹一伊说,演员团队对粉丝的诉求是相当大规模的消费与物质、非物质的劳动,与之对应的,粉丝所要的回馈是“让演员根据自己理想的方法来发展”。
“但是,这组权利关系中一定是演员方抢占上风。假如演员方期望管理一批只听话和消费的粉丝社群,这些看法本身是很傲慢的。”
粉丝社群是活跃的实践者与消费者,她们原本就具有动员性和行动主义潜质。这也是偶像选秀节目的运行原理与它才能如火如荼的诱因。它把造星的权利很大程度地交给了粉丝,粉丝在这一过程中真金白银地参与了造星,自然难以接受在造星结束后被“一脚踢倒”。
假如粉丝营运非要忽视这一点,单方面把粉丝当作被动的“受众”,对抗只会越来越激烈,尹一伊说。
引导与约束
与南风窗采访的几位演员团队工作人员中,李玫是愈发从容的一位。
她是一位专业歌手的经纪人,演员近几年正处于职业发展的上升期。与粉丝交往的种种细节中,最令她困惑的只是“来接站的人太多,会在机场引起堵车”。前段时间,她由于收到了太多的粉丝私信注销了自己的微博,不过这些私信只是“太过认真的建议”,未曾上升至人身功击。
李玫深信一件事:“只要把演员做好,粉丝见到了成绩也不会再说些哪些。与其操劳怎么营运粉丝,不如思索如何把演员做得更好。”
她的信念不无道理。实际上,如同一位粉丝向记者承认的:“有些时侯撕公司,是在以此传达排比像本人的意见。”
而据蒋逸筱对行业的观察,粉丝与演员团队之间关系的紧张程度,“与演员在这个圈子里靠哪些生存有关”。假如是靠一部部影视作品、一首首音乐作品为人所知的演员,只要演好戏、唱好歌,就无需过多考虑粉丝如何想。但选秀演员或年青演员,更依赖粉丝的支持,与粉丝的关系相对更复杂,也就更容易趋向对抗。
马小红院长觉得粉丝的行动可以缔造名星,粉丝与名星之间互相影响、相辅相成
“内娱”生态中,流量很大程度上可以直接折算转换成“商业价值”。虽然是像李玫这样带专业歌手的经纪人时常也会为流量恐惧,十个演员给品牌方递起来,品牌分别对演员进行数据排查和大数据剖析,“一条视频,这个演员双击100万,另一个双击10万,你认为顾客会选择谁?”她抛来反诘,答案不言自明。
“你认为这100万个赞是如何来的?”她继续问。
业界的普遍做法是,数据一部份由经纪公司花钱订购,更多的则交给粉丝自发维护。
尹一伊观察到的一种现象是,演员方和公司为了获取短期而大量的经济效益,纵容甚至激励粉丝通过各类形式制造流量和舆论。但是这么使粉丝社群行为丧失控制后,“当公司自己提供给粉丝的反馈不合意时,粉丝的失控又反噬到自己身上”。
如此看来,存在于粉丝与演员团队之间的激烈对抗,其实是娱乐工业自己种下的果。
随着“粉丝行为,偶像埋单”的观点在饭圈与社会舆论中逐步生长上去,非常是“肖战227”事件之后,怎么约束和引导粉丝,成了演员团队急切须要解决的困局。
肖战工作室就“227风波”发文
只是,还没有人找到准确的答案。
尹一伊的建议是,规范首先可以从自身开始。像韩国的娱乐工业,对粉丝的制度性管理有许多明文规范,怎么送礼物、如何写信、如何参与活动等等,“这些规定在规范粉丝的同时也是在管理自己,可能也是相对眼神长远的一种营运形式”。
蒋逸筱则认为,粉圈从恣意生长迈向稳定而规范,须要一定时间。前不久,她有了一次抓手去深度接触了某专业歌手的粉丝群体,她们拥有极其严密而层级分明的后援会组织,以地区为中心团结粉丝,组织动员与令行严禁。
在她看来,这不是演员团队直接管理的成就,而是粉丝与演员一起被漫长时间催熟的结果。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蒋逸筱、易莎、李玫为化名)
作者|南风窗记者姚远
编辑|赵淑荷
新媒体编辑|吴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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