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派》第六季，请来了周奇墨和呼兰，聊脱口秀。
都是靠嘴吃饭，聊天节目和脱口秀，意思终归不一样。窦文涛早些年就一直说自己像是阿庆嫂，只是一个开茶馆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他只提供平台，不选择立场。
但这更像是一个借口或者幌子。一个节目，如果没有立场，是不可能存在近二十年的。
就像这天的圆桌，说起的一个话题是：脱口秀到底需不需要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和价值观。
对于一个以“笑”为标准的舞台形式，谈价值多少有一些苛刻。但最高级的演员，或者艺术家，最终必然要对世界有所表达。
一个人灵魂的深度，决定着艺术的高度。
周奇墨说，我是万物的价值，我选择我说的东西，如果没说好，观众觉得不可笑，那可能是我的水平问题。总之，我对我的选择负责。
人是万物的尺度，出自古希腊哲人普罗泰戈拉，记录在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中。
这句话流传极为深远，因为强调切身的体验，和自我的表达，所以各种艺术家、设计师都喜欢拿这句话说事。
普罗泰戈拉和苏格拉底是同时代人，和孔子也是同时代人。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是不信神明的。东西方2500年前的圣贤，对于鬼神的态度居然惊人地相似。
而普罗泰戈拉之所以说“人是万物的尺度”，言下之意也是在说，“神”不是万物的尺度。
那是一个人类努力向内认识自己的时代，但圣贤毕竟是少数。那些认为“神是万物的尺度”的人，就控告他“不敬神灵”，焚烧他的著作，将他本人逐出雅典，逼得他死在了渡海去西西里的途中。而孔子也带着他的弟子们如丧家之犬般周游列国，寻找栖身之所。
时间过去2000年，西方进入文艺复兴的巅峰时代，人权和神权再一次交锋。同一时期的中国，也有一个思想家提出了“心外无物”的观念。
王阳明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物，他最著名的一段话是，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王阳明
同样是强调人的主观性，王阳明和普罗泰戈拉竟然呼应了起来，后世统称他们为主观唯心主义。
当人们强调自己对一切事物都可以根据各自的感觉作出不同的判断，无所谓真假是非之分。当外在的事物，不能够脱离个体内心的知觉而存在。人的价值就被空前地放大了。
依据唯物辩证法，这当然是错误的，既主观，又唯心。但是当我们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放任自己的“感性“，就会理解主观和唯心也是有价值的。
就像古希腊的圣贤用人权反抗神权一样，如果一个人开始强调“人是万物的尺度”，那他一定是在抵抗某种教条的机械的东西。王阳明如此，周奇墨也如此。
但今天我更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句话。
在我看来，说人是万物的尺度，终究是太乐观了。更多的时间里，人类不过是观念的产物罢了。
每一个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都来自于他所成长的时代，70后、80后、90后、00后各不相同，对同一样事物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看法，这就是个人的局限性。每一个时代也有它的局限性，个人的局限性往往来自于时代，这属于辩证法。
现代民族国家的观念，迄今不过百余年而已。两性婚姻观念，善恶是非，甚至如何看待生死，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信仰，看法都会不同。而人们一直都是遵循着各种看法在生活。
说一个伤感的故事吧。
我的一位挚友，在今年也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按照他的讲述，并不年迈的父亲，其实只是患有糖尿病，只要按时透析，其实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但父亲却不愿再坚持了，因为怕麻烦。怎么劝，也不听。
这让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刚刚患病的那两年，他曾经无数次想放弃治疗，甚至想自行了断。但是我们也无数次让他回心转意。每一次我都很侥幸，因为实在拿不准他是在哪一刻走回来的。或许我真的是更幸运吧，在最折腾的那几年，就医还算方便。而他耳根也软。
一个人愿意活着，或者死去。有时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而且，一旦他打定主意，你竟然毫无转圜的余地。生死如此，去留也是如此。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这么主观，或者偶然，你又能奢望自己能决定什么？
很多时候，人不过是观念的产物。
你认为什么什么重要，其实只是你认为的。你当然可以是万物的尺度，但是在另一个人那里，万物又是另一种样子。你之蜜糖，他之砒霜。一念而已。
又是什么，让你觉得那是蜜糖呢？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只有当你不再执着于任何念头，你才能真正获得自在。
回过头来，再看王阳明的心学，竟然也有近世量子理论中薛定谔的猫之神韵。
盒子里的猫，或者死，或者活。处于一种活与不活的叠加态。如果没有揭开盖子进行观察，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猫是死是活，它将永远处于既死又活的叠加态：除非进行观测，否则一切都不是确定的。
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像极了那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