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粉丝而言，辛巴这些底层人“成龙成王”的成功学叙事，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辛巴会加强自己普通人的身分，强化他对公正的追逐，还会灌输鱼汤给粉丝。他上演的，是一套中国社会里最传统的剧本：夫妻恩爱，兄弟和睦，互相帮助，对长辈孝敬，对粉丝感恩。“他天生是个演说家。”
采访 | 翟锦 佟宇轩
文 | 翟锦
编辑 | 金匝
运营 | 肖睿
翻车
今年8月的一个访谈里，辛巴说过一句话：“希望有三天我能跟快手成为兄弟公司，成为真真正正能跟快手打仗的那家公司。”
那时，快手距离开启IPO仅存3个月，张大奕所在的MCN公司如涵还未退市，辛巴壮志迟疑，意图将他的辛选塑造为快手上的网红第一股，让自己成为可以敲钟的网红。
当时的辛巴有这样的胆气。没人能够认他“快手一姐”的位置。他是快手上粉丝量最大的主播，最高时超过7100万，也是许多业内人士眼里的“快手电商神话”。2019年，辛巴的带货直播GMV（商品交易总量）占据了快手的近1/3，到了月底，他提出2020年的目标是1000个亿，快手那儿传来的消息则是直播电商业务的目标为2500个亿，这意味着辛巴和他的家族要扛起整个快手40%的量。
流量巨大，带货数据不输李佳琦、薇娅，但辛巴和他的家族，更像是一个封闭独立的平行世界，声名和财富的累积不为大众所知。燕窝风波之前，仍然有一部分人听都没听过辛巴这个名子。一位MCN从业者以前在一次活动上问你们认不认识辛巴，在场一半人表示不认识。“你晓得有多割裂？一半多的互联网公司高管不知道辛巴。”这位从业者慨叹。
这个11月，辛巴真正“破圈”了，只是他应当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形式“破圈”——召回假海参产品，先行赔偿6198.304万元。事情并没有因而划上句号，先是辛巴被卫视点名，后来又有被广州白云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调查的消息，假海参风波像漂在海面的葫芦，摁下去，又浮上海面。
辛巴的损失是惨痛的，他合作的两支概念股股价跳水，其中儿童用具公司起步（ABC KIDS所属公司）的股价涨停，辛巴是这家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截止到12月9日午盘，起步涨幅达到42.11%，市值蒸发超36亿。同样也是12月9日，盛讯达收于41.88元，较10月最高位跌去了25.9%。
随后曝出的新闻，给辛巴带来的严打也是致命的。有媒体强调，常常给辛巴刷礼物到榜一位置的快手神豪蒋子华，因涉嫌“开设赌博罪”被逮捕，牵扯出了一场金额达数十亿的非法集资风波。很多受害者称，因为蒋子华说自己和辛巴要合作，她们才相信他，把好多积蓄都交给他做项目赚佣金。还有受害者在微博留言，说当时蒋子华总是让她们帮辛巴带货刷业绩，他们对蒋子华的愤怒也转移到了辛巴头上。
长达一个月的空白期里，辛巴家族无人直播，粉丝们忙着在留言区控评，“谁都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继续支持你”、“加油，狮子王是打不败的”。直到12月8号，辛巴最信赖的师父蛋蛋，才开启这个月在快手上的第一场直播。这更像是辛巴对外的一场当心试探，他没在自己的帐号直播，而是出现在蛋蛋的直播间。
辛巴红着耳朵，沉默着站了很长时间，一直看着屏幕，后来才开口说：“我还有辛选用户，谢谢辛选用户。”接着他抹了泪水，跟粉丝们致歉，说错事了，之后一定会更好地去努力。他作揖了一分钟，还问周围的人：“我不能上镜的话大家可以告诉我，我没说啥。”和从前那种狂妄的辛巴不一样，他显得小心翼翼，以至于快手上另一个大主播二驴嘲讽，“桀骜不驯”的辛巴，终于学会了下蹲认错。
▲ 辛巴在蛋蛋的直播间作揖谢罪。图 / 网络
这些公关举动并没有为辛巴挽回多少名声。辛巴对待专访的心态历来慎重，每日人物联系辛巴，见面日期被一推再推，对接的公关部门于去年年初构建，一段时间归合伙人管理，一段时间又归品牌部，甚至市场部也管过。假海参风波后，业务部门比公关部门更先介入，但直至发酵了一周，才让公关部帮忙写了一封道歉函。一个辛巴公司的前职工形容这些状态：“相当于是一个狂躁的土老总，并没有打算好自己跟外界的一切接触。”
在那位前职工看来，这不是一个现代化公司该有的整治水平，更像是很大的家庭作坊，作坊老总辛巴性格强势，奉行强人管理，“除了几个合伙人，其他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个可以侧面的印证例子是，一位媒体记者去访谈辛巴时，观察到辛巴和职工交流，总是皱着眼眉，扯着喉咙，随时要发火的样子，而他的职工、合伙人、司机，都会“表现得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但这一切，并不影响辛巴在快手内构建起了他的辛选家族、818粉丝帝国，在这儿，他曾拥有不可侮辱的权威、难以撼动的信任和号召力。
砸钱
一开始，辛巴去直播平台，就是奔着做生意去的。
最早他看中的平台是YY，刷了礼物，但认为这儿不适宜自己，后来才转战到快手。那是2016年，快手还没推出电商带货，辛巴想先抓取一些流量。他曾在后来的访谈中透漏，当时的他就在等待平台未来出一些新政，而有粉丝就意味着有竞争力。
在直播平台，主播大多凭着自身特点和才艺吸引粉丝关注，辛巴不一样，他的上场形式愈发简单粗暴——去各大直播间疯狂刷礼物、打榜。MCN服务商、行业观察者张帆记得，最早快手上辛巴的标签是“豪气”，别人刷几十万给主播，辛巴会刷几百万，一直抢占榜一的位置。
辛巴步入快手时，也正是快手迅猛发展的时期，从2015年6月到2016年2月，快手用户数从1亿涨到3亿。当时在快手的颈部主播有MC天佑、靠社会摇出名的牌牌琦等，而辛巴瞄准的，也是这种流量最大的主播。
进入这种人的直播间后，辛巴一般还会在最后10秒狂刷礼物，拿到榜一。一个默认的规则是，主播会和榜一连麦，引导粉丝关注榜一。谁能给辛巴涨粉，辛巴就给谁刷钱。2018年3月，当时在快手上最热门的主播祁天道复播首秀时，辛巴一次刷出了200万的天价。
先砸钱，再获利，是辛巴一贯的逻辑。他曾自曝过，在创业前期，他也曾“花几十万举办各类晚会，进行资源人脉的整合，还把自己的常年固定顾客介绍给他人”。
这种砸钱的逻辑也被辛巴应用到快手上，因为“金主”的身分，辛巴在快手上积累了一大批原始粉丝。“他敢砸、敢赌，把老哥的气魄造上去，让你们认为这就是我的偶像，平民偶像。”张帆回忆。等进驻快手半年多，辛巴的粉丝数早已达到了1800万。
2018年，快手开通电商渠道，8月份，辛巴开始自己的第一场直播，卖自己鞋厂生产的棉密码卫生巾，一个多小时，卖出了12万的单价。这不是一个惊人的成绩，但当时少有主播把卖货当成是主业，没过一个月，辛巴的一场直播卖了360万，等三个月时，直播额到了1.1个亿。辛巴说，他就是在哪个时侯确定了做供应链的重要性，这也是他以后会构建辛选，并始终觉得自己和李佳琦、薇娅不同的缘由。
辛巴的儿子初瑞雪，当时在快手也是一位大主播，辛巴由于在初瑞雪的直播间刷过榜，两个人相恋。2019年，两人的婚宴演唱会约请到了成龙、张柏芝、邓紫棋、王力宏、胡海泉，被网友推测究竟花了多少钱，这也是辛巴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 辛巴和初瑞雪的“婚礼”在鸟巢举行，邀请到了许多名星。图 / 视觉中国
很多人谈起辛巴最初的成功，都会提及初瑞雪。触电会创始人龚文祥在接受《深网》专访时表示，“初瑞雪原先就是前十名的微商，她们这些团队的制度，蚂蚁雄兵式的解决方案，其实是最容易卖货或则带货的。”
“为什么做微商容易在抖音、快手上去，因为她们有基础流量池，再有洗脑能力，粉丝认可你了，你就牛了。”一位腹部主播的工作人员谈到，辛巴卖过马油皂，这是初瑞雪做微商时合作的产品，马油皂在微商渠道卖89元，在辛巴直播间直接卖9.9，让几十万代理在辛巴的直播间下单，这让辛巴的数据十分好看，很快构建了脑部效应，获得议价权。
“辛巴十分聪明。” 快手主播五哥曾评价说，“全快手所有做电商的没有人能干过他的主要诱因是，他赚了那么多钱之后，没有往兜里揣，他是破釜沉舟地向前跑。他的确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存在。”
▲ 辛巴和母亲初瑞雪。图 / 视觉中国
天生是个演说家
在辛巴的818帝国，粉丝们尊称他为“狮子王”——电影《狮子王》里，辛巴出生就接受万民拥戴，但后来遭到父母丧生、叔叔陷害，一路出逃，在困难中磨炼，最终成为草原之王。辛巴把狮子选做了辛选的吉祥物，在坐落东莞的辛选直播基地里，到处能看到动漫狮子的形象。
粉丝也愿意听辛巴讲他本人和“狮子王”如出一辙的创业故事：摆地摊亏本，兄弟出卖他，怎么进看守所，怎么东山再起，怎么一路走到现今。这些粉丝是辛巴最忠诚的追随者。
CBN今年6月的数据显示，辛巴的818家族粉丝数目累计超2.1亿，是快手第一大族。快手上，曾经常年盘踞着八大家族：辛巴、散打哥、二驴、方丈、张二嫂、牌牌琦、祁天道、仙洋。其中祁天道和仙洋由于违规犯罪，已被轻判出狱，道家和仙家军也正在迈向衰落。剩下的六大家族，依然在快手抢占庞大流量，粉丝加上去超过8个亿。
所谓家族，就是在一个背部网红的影响下，一批主播以长辈、师徒、兄弟等关系构建起小团体。就像辛巴旗下有时大漂亮、蛋蛋、猫哥哥、赵梦澈这几个师父，还有儿子初瑞雪，合伙人伽柏等，这组成了辛巴818矩阵。辛巴通过在直播间展示和那些人的熟人关系，让自己的粉丝认可家族成员，给她们涨粉，结成利益共同体。这几大家族里，辛巴不仅和住持有合作外，和其他家族都发生过冲突。而六大家族里，虽然都有主播在做带货直播，但只有辛巴是做电商、供应链起家。
快手其他家族的主播们提起辛巴，总会说辛巴“会洗脑”。辛巴家族能在各大家族中冒头，也离不开辛巴讲求粉丝心理，能留住人。作为对比的是，从今年开始，有好多店家挤进快手卖货，买了流量，但粉丝存留不出来。六大家族里的一位工作人员解释说：“这里有一个洗脑的过程，关注了你，并不一定是你的粉丝，你要如何让他做复购，这是有难度的，即使是刷榜，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成功。”
辛巴就是那种成功固粉的人。在这种粉丝眼中，辛巴勤劳、傲气、有情意，从底层一步步逆袭，最后大获成功，是离她们近来的“商业领袖”。
辛巴团队以前生产过一篇名叫《辛巴成功辛酸史》的文章，开头写的是：“你可以白手起家，但你是否能被狠狠撞倒以后再卷土重来？你可以胸襟壮志，但你是否能被告知不久于人世仍然心存感恩？在创业的公路上，大起大落，每次稍有点成功的端倪又一头扎进失败里！而不屈不挠，才是他迎难而上的精神！”
在新浪科技的专访中，辛巴自述过步入快手之前的经历：自小家境贫苦，曾经和妻子在菜市场摆过地摊，19岁创业，开了家香蕉零售商场，每天可以赚两三千，因为接触了一些富二代，跟着她们玩，生意没好好做，到后来欠款六七十万。
为了还债，辛巴摆地摊卖蔬菜，也卖过衣服，赶过早市夜市，还借了7万多块钱去美国留学、打工还债。他在景区、车站、麦当劳、肯德基过夜，买过期的水果和乳品充饥，捡留学生扔在垃圾站的棉被盖。
这些辛巴自述的经历，已经难辨真伪，但传达下来的信息是明晰的：他是底层的一员。在亿邦动力的访谈中，辛巴以前披露，他的粉丝年纪集中在25岁-40岁左右，男女各占一半，90%以上是三四线城市的人，大部分有家有业。确定一种身分的共同性，成为辛巴去争取粉丝的方法论：“谢谢大家支持我，我就是农户的女儿。”
而辛巴为自己设定的人生故事的最终迈向是，跌落到谷底的他通过努力，咸鱼翻身了。辛巴自诩，在美国期间，他无意中得悉盗卖纸尿裤这门生意，后来结束留学，全职加入。生意越做越大，也招了好多职工，半年时间内，他的库房也从80平米的一间，发展到200多平米的6间，一个月能赚四五十万。
因为“雇佣违规罪”被英国民警拘捕那年，辛巴24岁，被关在美国看守所63天。他为那段经历确立了一种悲壮的基调：“我差点死在这个屋子里，63天一句话没说，让你坐着你不能躺下，让你躺下你不能坐着，最崩溃的时侯，有选择自尽的倾向。”出狱回国后，辛巴先是做进出口贸易，后来跑通供应链，给易迅、淘宝供货，和电商合作，并开始深知，流量就是钱。
对粉丝而言，辛巴这些底层人“成龙成王”的成功学叙事，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辛巴会加强自己普通人的身分，强化他对公正的追逐：“我厌恶不公平，不平等，歧视。”也会鼓励粉丝：“你们也可以卖货。”他出了一个教粉丝开快手小店的教程视频，告诉她们“凡事都是从选择行动学习努力坚持能够得到一步步的提高的，任何事情不要盲目瞎做，要脚踏实地”。还会给粉丝灌输鱼汤，比如夜晚睡前和晚上睡醒都要思索半小时，复盘这三天做得怎么样，今天要如何开始。“他天生是个演说家。”张帆总结说。
▲ 辛巴的快手帐号有超过7000万粉丝。图 / 视觉中国
控制
11月1日，辛巴曾进行过一场历时13个小时的直播，卖的是阿道夫洗发水。当时，阿道夫的一位总监也在直播间，就站在辛巴背后。一瓶洗发水在外边卖六七十块钱，但在辛巴直播间，99元可以买三瓶洗发水、两瓶焗油宝、8瓶便携罐装和10袋便携瓶装洗发水。
加赠的时侯，辛巴不停问粉丝，“护发素有点少？够不够？洗发水够不够？”他甚至直接点出，阿道夫平常给经销商的价钱是一瓶30多块，实际成本是18块多。“但明天阿道夫说了，舍命陪君子，我想怎样冲，他就陪我如何冲。”最后，粉丝几乎是以一瓶14块多的价钱领到了产品。
更早些时侯，在辛巴的直播间，因为手机品牌荣耀没有配合辛巴的“性情”，不肯临时加赠一副麦克风，被辛巴以“交不了这个同学”这个名义让你们退货。他对荣耀放狠话：“我就一句话说给荣耀老总，就说给你听的，我亏了4000万交你这个品牌，都没交下，不好意思我不交了。”
这些演出秀里，“性不性情”，是辛巴和师父们在直播间使用的一个常用问句。通常直播间商品的价钱是固定的，但在辛巴直播间，价格可以随时变化，辛巴把和品牌商杀价、加送赠品的过程都演出在粉丝面前——有时候是剧本，有时候是临时行动，看起来粉丝虽然获得了议价的自由。
喜欢讲自己出身农户、回馈百姓的辛巴，自称要让老百姓买到最实惠的产品。他和微商教母、前艺人张庭的话术极为相性：“我要让所有人吃得起、用得起全球最好的品牌。就凭我能谈下比对折更低的价钱，就凭我小时候苦过伤心，我盼望所有人都能拥有。”
▲ 今年4月，辛巴接受水均益专访，称要跟农户合作，最大限度造福生产者。图 / 网络
但优惠的最终代价，都转移到了店家头上。一位店家形容辛巴是“鬼见愁”：“不上（辛巴直播间）觉得有点亏，上了也认为有点亏。”
他们承认辛巴的确能带货，产品介绍时间也比较长，“比起其他平台的主播，感情更充裕。”但辛巴团队还价也厉害，产品跌破底价是肯定的。辛巴甚至会一刀杀到成本线，虽然价位不会高于成本价，但“最后算上坑位费、佣金、物流，要亏本”。另一个店家的烦恼是：“辛巴团队的主播会承诺不喜欢就退，但对于3C来说，有些拆包装是不能退的。粉丝只认主播说的，不会管平台和店家规则。”
也有店家遇见过辛巴现场还价的情况——他们提早备了几百万的货，临播出前被压价，不答应，货就要烂在库房里。还有一次，辛巴团队以前把两个卖鸭脖的品牌商请到直播间，现场逼她们相互杀价。
不过，所有那些在粉丝眼中，都是谋福利。辛巴不怕惹怒品牌商，他把“我要为我的粉丝谋福利”挂在嘴里。而宣传自己砸钱送福利，一直都是辛巴涨粉的行为模式。
辛巴是快手第一个在直播间送车、开明星演唱会的主播，这也延续到他旗下的主播头上，他们创造了一种新的方式：开播就送福利。比起其他快手主播让粉丝在直播间拼手速、去微博领红包，辛巴家族更赤裸，会在短视频里预告自己的直播时间，他们身旁，可能是一整墙要送出去的可乐、巧克力、沙琪玛和牛奶。辛巴演唱会的预告，也是他在两辆绿色兰博基尼后摆了一堆手机，承诺送粉丝福利，让你们点关注，助力他粉丝破6500万。
除了能在辛巴直播间获得一种实在的价钱优势，还有更为强链接的情感关系吸引粉丝。等送完福利，辛巴会在直播间教育粉丝：“抢完东西就取关，这样做对吗？我一个链接几百万地赔，不值得你关注吗？我觉得你我都应当有反省的地方。我反省送礼物错了，你应当反省哪些你自己清楚！我伤心的是我如此用心，却没有交下那一部分人，还让她们用那个眼光看我，是我错了。”
辛巴越是遭到外界批评，粉丝团体的维护和滤镜就越结实。今年10月17日，辛巴演唱会前一天，他入住北京一家饭店，粉丝包围了辛巴，也挡了路，保安维护秩序，让粉丝让开，辛巴指着保安骂：“你是干啥的？”“指你怎样的？”要求那位不尊重他和粉丝的保安谢罪。而此次风波，最终上了热搜。
▲ 辛巴为了粉丝与保安发生冲突。图 / 网络
演唱会这天，辛巴的粉丝数真的超过了6500万。他在台上说，不懊悔明天指着保安骂，“今天我上了热搜，但有机会我还这样”。也借此向粉丝吐露：这公司是大家给我的。“我被人褒贬不一地评价过，你们陪着我挺心累的……已经30岁但在大家眼中还是个小孩的我，一直在努力。我不想让大家沮丧。”他把最后一句话重复说了3次，现场氛围被推向一个高潮。
家族
不只是在直播间卖货，辛巴也将他的整个生活展示在了粉丝面前，不管是和初瑞雪离婚，还是收师父，建立公司，他上演的，是一套中国社会里最传统的剧本：夫妻恩爱，兄弟和睦，互相帮助，对父亲孝敬，对粉丝感恩。就像直播平台数据服务商江平强调的那样：“快手上当腹部主播，必须是表演型人格，不然不行，真的必须演。”
对粉丝的感恩是第一准则。辛巴会让所有师父在演唱会结束时侯作揖，对粉丝说“谢谢大家赐我的一切”，也会在旗下的服饰主播安九说“城乡结合部的黑粉看不懂我的穿衣风格”时，将她抓到自己的直播间，让对方流着泪作揖谢罪。
▲ 辛巴让旗下主播安九在自己的直播间谢罪。图 / 网络
至于母亲初瑞雪，尽管之前早已做到了微商的金字塔尖，也要在家族变大后回归家庭。她在辛巴的演唱会上唱《小幸运》，说“我这辈子很幸福，最好的一辈子，感谢我老婆”。
而辛巴的剧本里，最配合主演的，就是他的一群师父。做辛巴的师父，无疑在让事业步入快车道，流量、财富都随之而来。在和辛巴师父交流，或是看她们的直播时，很难分清楚，他们对辛巴的心态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演出。
辛巴的师父时大漂亮在面对每日人物时，无时无刻都在抒发他对辛巴的敬爱和推崇。他只比辛巴小5个月，但是在他的叙述里，辛巴跟他的父亲差不多，教他做人做事，初瑞雪则给了他一种妈妈的爱，辛巴的儿子叫他叔叔，他们给了他一个家。
在拜辛巴为师前，时大漂亮做过超模，还曾获潮流COSMO授予的“中国最美艳男模”称号,后来他创业，开了一家美容产品公司。时大漂亮说，自己之前就是818家族的一员，觉得辛巴帅气、厉害，是他心目中的电商之王。他会像追星一样，蹲守在辛巴的直播间。直到有天夜晚，辛巴在大号跟粉丝聊天：“我之后要成立自己的美妆品牌，要给老百姓最便宜的价钱，让她们用优价享受国际大牌的品质。”大漂亮听着心潮澎湃，忍不住刷礼物，辛巴阻止他“你家钱是狂风刮来的啊”，粉丝里有人向辛巴推荐时大漂亮，辛巴就此注意到他。
时大漂亮给辛巴发了私信，写了很长一段话：“巴哥，你是我女神……我非常支持你，我是818，如果有三天可以在你身边工作，一定是你一臂之力。”发完信息后，每隔10分钟，时大漂亮就看一眼手机，等辛巴加他。那天早上，辛巴真的给他打了两小时的电话，他很兴奋，后来看到人就说：“我认识辛巴了，我要飞黄腾达了。”
而辛巴另一个师父蛋蛋，之前开了一家服装厂，看到快手上巨大的商业潜力，开始自己直播，一场播好几个小时，“想让他（辛巴）看见我。”她认为辛巴有强悍的供应链和选品池，自己乐意去他那儿做一个销售。最后，蛋蛋通过同乡、辛选合伙人伽柏看到了辛巴，辛巴看她第一面，说“这小姑娘嘴皮子可以，明年能带20个亿”。
每个师父拜师后，辛巴就会在自己的直播间拉她们下来和粉丝碰面：“自己儿子全靠家人们照应。”让粉丝们点关注。第一次在辛巴直播间露面，蛋蛋涨了73万粉丝，时大漂亮涨了180万粉丝。他们各自的粉丝中，有1000多万都来自于辛巴。“我师父直播的时侯，只要我在身边，我师父都会让粉丝给我点关注，疯狂地点关注。”
如果说辛巴、散打、二驴等大主播，各自雄踞几千万粉丝，在快手成犄角之势，那大主播的家族化，则愈发巩固了她们的地位。在家族体系下，辛巴培养的7个腹部主播里，从公布的数据上来看，至少有4个主播的年销售额等同于李佳琦、薇娅，而辛巴更是在专访里放话，他的目标，是培养30个这样的主播。
辛巴的师父们喜欢叫辛巴妈妈，给他下跪，外界因而指责辛巴“父权”“爹味”“PUA”，但粉丝们喜欢看那些戏码，他们热衷于在评论区劝架、劝和，或者评点辛巴严师出高徒，把自己当作家族中的一员。
今年5月，辛巴被快手“封杀”期间，蛋蛋以“替父出战，回归开播”的名义播出，这场直播里，蛋蛋其实没有提起辛巴的名子，但仍然把“师父”、“爹”挂在嘴里。到了10月6日，拜师一周年，蛋蛋在直播间给辛巴跪地叩首，说：“谢谢爹给我所有的一切！”辛巴也喊话，“别欺侮我女孩，欺负我女孩跟你玩命！”而30岁的辛巴，只比蛋蛋大7岁。
▲ 拜师一周年，蛋蛋在直播间给辛巴跪地叩首。图 / 网络
蛋蛋向每日人物解释，辛巴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老师，像父亲一样，会关心自己好多事情，今年3月份，蛋蛋的儿子早逝，她觉得辛巴对自己更严厉，也更关心，“他就认为我没有父亲了，他就要履行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因为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时大漂亮说最开始选择辛巴，是因为想成为更好的自己，把事业做更大，赚更多钱，“但是如今早已完全跟这个没有关系了”。最后他补充说，辛巴真的是一个很高调、热心肠的好大婶。
辛巴在师父们口中，有时候是师傅，有时候是大婶，有时候是妈妈。“小时候非常希望有人保护我。”时大漂亮说，辛巴家族满足了他的想像：“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三个大大（辛选合伙人），领着一群小孩在努力，我非常轻松，保护自己这么些年，终于可以在团队里做个傻孩子，快快乐乐体会家的感觉。”
这些叙述，把辛巴和他的家族美化到一个令人存疑的位置。一位辛巴公司的前职工说，在他看来，那几个师父甚至互相都不是很熟悉，直到去年一起参与了几次团建才渐渐认识。因为师父之间有太强的利益关系，谁资源好，谁更讨辛巴喜欢，谁就对粉丝更有把控力。“现在这种师父目前都能被辛巴拴得住，因为他自己的流量很大，他没倒下。”可一旦辛巴倒下，也会“树倒猢狲散”。江平也认为，辛巴家族如同当年的“赵家班”，“完全是靠个人权威维系家族企业，把师徒关系搞成父子关系。不谢谢辛巴谢谢谁，可以说她们的一切都是辛巴给的。”
▲ 2020年1月8日，辛选公司峰会上，辛巴称2020年公司将冲刺1000亿。图 / 视觉中国
边缘
“希望你把耳朵擦亮一点，我辛有志可以调动国外所有的资源，请珍视我的能耐和资源，我随时可以离开。”这是今年4月，辛巴在直播间里对快手喊话。很难想像，哪个平台的大主播会这样直接和平台抗衡。
喊话的背景是，辛巴和快手上另一个大主播武术发生冲突，双方的帐号都被封禁，一起退出快手一个多月。随后，辛巴挺好地借助了此次机会虐粉，剩下的师父们以及初瑞雪，虽然都没有在直播间直接提辛巴，但无处不是辛巴。徒弟们在直播间里哭，说要“顶起一片天，给辛选用户一个家”，而辛巴回归这天，除了让师父们纷纷发布预告，他自己也发布了一个短片，称“所有以前的他（她），我来接大家回去”，并在全省好几个城市地标打墙体广告。
最后，辛巴回归首场的GMV破10亿，也是这一系列的操作，让辛巴的粉丝量彻底超过武术，成为名副其实的快手一姐。散打哥的一位工作人员不得不承认，“之前散打哥是他（要攀越的）最后一座山，他回去各类造势，突破了。”
尽管辛巴将那次退出危机转变为涨粉机会，但其中依然可以见到快手和辛巴之间的空隙。辛巴曾在接受新浪科技专访时说到，当时休刊，是因为跟快手闹了点小别扭，两方在相互博弈。圈内留传的一种说法是，快手希望能与独大的辛巴有所切割，培养一些自己的主播；另一说则是，“站狗狗，还是站打哥”闹得太凶，快手再不阻止，就会影响整个生态。
江平提及，如何对待辛巴，快手仍然是头大的。头部主播内容尺度难把控，又喜欢卖没有品牌的货品，让快手推品牌货品显得比较难。另一方面，快手电商也得益于背部家族带来的贡献和影响力。快手家族，已经成为快手的困局和天花板。
有知情人士称，辛巴以前跟天猫聊过，如果他去，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把自己干到颈部主播。怎么做？他说自己可以拿一个亿下来，每场直播发两千万红包，连发5场。淘宝拒绝了。淘宝想要加快品牌和店家自播，并不想让达人独大，而且辛巴的不可控诱因太多。
在被快手制裁的那段时间，辛巴也想过要携粉丝一起离开，自立平台，他跟粉丝说要做818会员平台。但冷静出来后，辛巴从上海去了上海，辗转联系到快手高层磋商——谈哪些能做，什么不能做，能给快手带来哪些。
从后来辛巴回归快手的情况来看，他直播的频次确实在降低。在此之前，几大家族抢占了快手的最大流量，而只要辛巴一播出，其他主播的直播间会显著遭到影响。在辛巴休刊的一段时间里，MCN眺望的瑜大公子，也是首位由电商机构孵化、不属于任何快手家族、且销售额破3亿的电商主播，粉丝从年初的200万粉丝涨到上千万，而一批中头部主播，也得以在这个缝隙里很快成长。
不管是天猫的李佳琦、薇娅，还是抖音的罗永浩，一哥一哥都是平台主推的带货主播，主播兴，平台也兴，他们几乎就是平台直播电商的代言人。但在快手上，主播和平台的关系则有些微妙。快手至今没有找到像辛巴一样能带货的人。不管是约请名星，还是约请企业家直播，快手官方就会让一位背部主播来配合，比如张雨绮和辛巴，董明珠和二驴，郑爽和猫姐姐。但对快手来说，最完美的主播，最好不要出自家族，没有师傅师父，不和其他主播相互功击，不会给平台带来风险。
▲ 郑爽和猫姐姐在直播间。图 / 网络
“辛巴不是一个非常有边界的人。”江平说，辛巴和平台喊话，包括做好多事情，都是自己把自己往高风险的边沿推。“今天的辛巴，已经被放在一个聚光灯下，被平台、媒体、其他公司盯住。”
这个判别，在12月应验了。12月8日，有媒体称，广州白云区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早已针对辛巴的海参风波结案调查。也有媒体曾联系过快手，询问辛巴被结案调查的事情，快手一位工作人员拒绝回应，但他指出：“辛巴是全网的主播。”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帆、江平为化名。实习生谢婵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