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生铁,先后在《大众软件》、触乐网等媒体兼任记者,写作并出版有小说集。
快手是从2012年11月变革为短视频社区App的(那时名子还叫GIF快手),到如今早已五年。据说人体的细胞会每七年完成一次完整的新陈代谢,不过一提及三年,可能每个人最先反应出的词是“七年之痒”。
如今的快手就正在经历着一场“七年之痒”,除了熟悉的logo和界面,我经常认为,现在的快手和早年的快手并不是同一个软件。
打开“发现”一栏,你会看见首页热门全被一些曾经根本不可能上快手的主流媒体所圈占——他们的视频不仅时事新闻、各路名人就是手游广告。但人们来到快手并不是为了看另一个微博热搜。
在“关注”栏,几乎所有主播都在和他人PK。PK简直是直播演变出的最厉害的赚钱模式之一。
因为PK,以及快手小店的出现,主播们愈发勤劳了,直播的时间也显著反常。原来固定早晨时间在自家庭院里直播烧饭的姑娘,到了夜里11点还没有午睡,还在拚命推销自热烤肉;而固定在夜晚去广场上带着小姐姐开直播唱卡拉OK的胡子大叔,突然在凌晨六点就上线了。
除了上面说到的主流媒体外,“发现”板块推荐给你的主播们可以显著看出其视频制做更规范、更专业、团队化。换个说法就是目的性更强了,都是冲着赚钱来的。
主播不能直接说套餐价,要先佯装舍不得,一点点往下杀价,让听众认为自己太赚了
有教街舞、教德语、教格斗、卖啤酒的机构,也有做影视评论、蒙面解密行业内部秘密的自媒体,甚至还有律师、明星们,都开始在快手里录“段子”、做直播。
这总让我有一种自己是在一栋SOHO写字楼二层的觉得——沿着不算干净的过道甬道,一家家的小公司排开去,做哪些的都有。但是不管带给你哪些觉得,你就会晓得这写字楼里虽然有物管、有消防栓、有安全梯、有监控和保洁员。
现在的快手上,类似“李子柒”模式的ID非止一两个,有些帐号在快手上的关注者比李子柒还要多
而曾经的快手能让你联想到哪些呢?我想不下来,总之它是一个平时的生活里不容易看不到的地方——你可能在你的村庄里看到过一个怪人,但你没办法让整个村庄里都是怪人,但初期的快手做到了这一切。
这世界没有无条件的自由,但是我也总想念一件事最初的自由生长,这是观察世界的机会。
我是2015年在手机里安装的快手,为什么要安装它我早已忘了。我通过快手的“发现”栏目关注的第一个人是个广东的200多公斤的男子,吸引我关注他的是他的第一个热门视频。在那视频里他早已剃了个圆寸头,用当时最流行的喊麦做背景音乐学着痞子的样子走了几步路。
我顺便看了看他之前所录的仅有的几个视频——只是自己躲在床边,在暗淡的光线下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只身吃着鸡蛋灌饼,或者坐在一间乱糟糟的卧室里一口气喝光了一瓶可乐。
我的快手之旅就这样开始了。
我喜欢快手。我常常听到我的同事在微博里分享一些快手上的技术流的快手主播,以及捕捉一些神奇和温暖的顿时。而我更关注一些不这么技术流的人和不这么温暖的顿时。我认为这种不这么温暖的顿时是另一种温暖。
我从不承认我看快手是为了猎奇,或者说我分不清“猎奇”和“喜欢”的差距。我感觉在无趣的生命里,总有些人会有抑制不住的渴求与众不同的抒发。一个人的生命里总该有点疯狂的时刻。
这个小伙子常常在海滩上找到鬼佬给他们唱情歌,有点小难堪
在那几年,快手主播并没有清晰明了的挣钱形式,他们大都靠接一些居住地的实体店以及打擦边球的棋牌赌博游戏的广告来挣钱。他们当中大部分的人发视频的动力,还是我说的那个疯狂,以及想要出名。
我关注过一个小子,特别豁得出去,他录的都是些疯狂地在裆部里放二踢脚或则燃起几挂爆竹之后躺在其中任由炮竹爆燃的烽烟湮灭自己的视频。因为快手开始严禁此类越来越有危险自杀倾向的视频,他只得改变了“戏路”,开始在村头野地泥浆里一边打滚一边喊麦,这小子喉咙不错。
他还去啃用旋转着的电锤插着苹果和豇豆,或者在冬天一口吃掉两根冰淇淋,当他艰辛地把冰淇淋吞到一半的时侯,视频11秒的时间限制早已快到了,他只能含着冰淇淋口齿不清地冲着摄像头高呼:“双击!666!”
再后来,他有了一辆摩托车,他开始一边骑着摩托在村头飚车一边用一只手高举着自拍杆拍自己跳舞。
直到有三天,他出了事故——这段视频是他的同学录的,而他躺在病床上,头上和腿上都缠着布条,牙都崩掉了好几颗,脸也有点变型,元气大伤。
他最后一个视频是躺在床上秀了下他哥们送他的果篮——就是我们平常去诊所看望患者常会买的装潢着玻璃纸的普通果篮。他给这段视频添加的文字是: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如此大的礼物。
从这个视频以后他就很快淡出了快手,我连他的帐号也找不到了。
我关注过一个跳舞蹈出神入化的哥们。有一次直播的时侯,他躺在床上播着播着就睡觉了,是真的睡觉了,均匀地呼吸着,剩下的20几个网友看着他,纷纷打出省略号。这个女孩之前觉得是个潮人,经常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唱歌,这三年不知道出了哪些横祸,他挪到工地上打工,每天录的视频就是给工友们唱歌,工友们看着他,脸上漏出单纯而艳羡的微笑。
快手上知名的街头时装走秀播主“时尚教父”,图为他设计并手工制做的机器人时装——我必须得说,经我手那么多台DIY电脑,我也没把这种废黜的显存如此用过
我也关注了好多漂亮女生,她们全都比我小好多。其中有一个十几岁的湖南女孩,当时正在上高中。她不难看但也谈不上漂亮,我关注她正是由于她那个想要洒脱却又怕生的微妙知性吸引了我。
可以看得出她喜欢装扮,但并不喜欢念书,她在班里录快手时的id名叫“小狐狸”,一个即便心智成熟一点的女孩谁会起这个名子?后来她烫了短发,视频里不再出现课室或则寝室的背景,我想她应当是结业了,女生在毕业后就会有一个很快速地装扮得体上去的神奇顿时。
然后,不出所料,她总算改了一个正常点的名子。她长大了。再后来,她开始秀自己和一个女孩在一起的视频——也同样不出所料,过了段时间,她开始在拍摄自己好看角度的视频下边,写一些似是而非的关于爱情的苦恼的话。再以后,那个和她一起出现的女孩不见了,凡是涉及到他的视频也都被她在一夜之间默默删除。
这个网路时代的令人遗憾但细想上去又很诱人的一点是——很多东西就会渐渐被抹去,除了个他人之外,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奇怪的秃顶理发播主,应该是卖假发的,但我从没看过她们的直播
另一些被抹去的,是这些在快手里“风云一时”的社会人。他们不仅每晚秀秀宝马奔驰、秀聚会,秀一群秃子喊标语外,就是每晚彼此在网上互骂,寻仇,真真假假,为了涨粉。一些江湖故事在彼此的直播间里被反复述说,在述说之前她们总是表示她们不想述说。可一旦真的述说下来,你会发觉这种所谓的江湖恩怨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还有不止一个秃子,悄悄带着条幅来到上海,跑到快手的大厦下,快速地和哥们一起打开条幅——上面写着“支持我大婶xxx”或者“xxx,山不转水转,我等着你来”这一类话,然后趁周围人还没来及反应过来,赶紧拍完视频(视频背景必须要有快手大厦上的字),收家伙走人。这种视频是在昭示:他们对大婶的尊重或则对敌军的憎恨是不可置疑的,同时也在暗示:他们的手眼是可以通到快手官方这个层面的,他们是有排面的。
总之,一切江湖宿怨,起于快手11秒钟的视频,也止于快手的11秒钟视频。
两个光头主播都在PK,他们的封面文字很巧合地产生了对话逻辑
有时,这些文着花臂的秃子们也会由于直播被封或则视频被删,而录一段给快手官方的视频,在视频里她们半真半假地恳求或则责怪快手官方,有的还拿起安顺或则中华烟的烟盒,对着手机镜头说:“请快手官方大婶抽一支。”
随着快手的快速下降和它越来越规范化,很快,这些社会人又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在快手当中,由一个个几百万关注的网红,重新回归到这辽阔世界的众生之中去。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晓得都发生了哪些。我其实赞成正规化。
有一段时间,很多不到18岁就孕期和生子的父亲流行成风。她们的短视频里大都是秀自己抱着小孩、却仍然少女的身段。她们几乎和秃子社会人同时被封掉了,无影无踪。我把对他们的观察讲到了自己小说里的人物脸上。
我还关注过一个开福特野马的方士,本来他在快手上信众诸多,最后由于官方规则的限制,这人最后弄成一个絮絮叨叨的居家大爷。
很多录短视频的人都是迪斯科爱好者。他们在自己家的阳台里自创一套街舞,即兴,毫无章法。有一个我关注了好久的妈妈,她日常的工作是在一个菜市场里卖生猪肉的(也是通过她的短视频了解到的);但是回到家,在书房地板或则厨房的单人床上,她会穿着蓝色的裙子或则紧身裤,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跳起舞来,最后的5秒她会转过身来,对你抖动她的脖子。
她为自己的短视频配的文字里永远有“真诚”二字。比如“希望结识诚恳同学。”
“尬舞”的这些人也是快手江湖里的一段传奇。关于她们的猎奇、传奇,这些都无需我多说,但对我个人而言最有影片感、最让我感觉人生如戏的一个细节,是尬舞舞场最初的那种创始人。他最初的几个短视频,你能看出在他成为景区舞场DJ之前,他是个熬夜睡在撞球厅的浪子。
我总认为他和我们这种看客绝非毫无关系。
我关注过一个粉丝永远上不了2000的农村胖阿姨。她的视频平淡无奇,她录自己和儿子的每一顿早餐和午餐,她录自己回娘家摘小麦的情境,她录自己穿着新买的衣物时的样子。
她很单纯,自己的喜怒都潜藏不住。她喜欢让自己的生活体面一点,比如每次赶上吃他人请的婚宴,她都要多拍一些视频。她有段时间想通过快手做个网路红娘,也想做电商卖卖减肥药或则原液,但如我所料,这些事业最终都不了了之。她还曾拍了两个视频宣布她早已陪着妻子到广州打工了,但是第三个视频就显示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看见她我也总会想想自己。
我还关注过一些残疾人。他们会通过她们的短视频中的一些细节告诉我:生活有时候强制你豁达,你豁达与不豁达都是面朝着黑暗深渊,但你为了不被深渊吞噬,只能逼迫自己豁达,因为人有时候会处在一种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也关注过一个把猪当成宠物养的女孩子。她养的猪在一段段视频里越长越大,大得惊人。后来由于这女孩子受孕了,就把猪寄养到了几百公里外的一个鸡场。几个月后,她忽然录了个视频而且在视频里哭了——尽管她千叮咛万嘱咐,但不知哪些缘由她的宠物猪小孩早已死了——这还是在她主动问起养猪场的老总时对方才黑漆漆若无其事地告诉她的。
这男孩在视频里泣不成声地说:“你们都不理解我为何会养一头猪当宠物,但它就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呀……”这几乎是对所有听到这个视频的陌生人在掏心窝子。她正在难过处,边上有个女人忍不住笑了下——这女人在镜头外只能看到他笑声——也许是男孩的年青母亲,女孩边哭边侧过头冲他说了句:“别笑!”然后回过头来接着对着镜头哭。
3个月过去了,这男孩还没完全走出她的猪死去所带来忧伤阴影,哪怕是她在妊娠期发一些大口吃奶油蛋糕的视频,也会在视频里说一句,这种面包曾经是猪猪最喜欢吃的。
每次快手让我倍感迷失后,我都开导自己,
哪怕是为了近距离瞧瞧快手里这种奇怪的植物,也是好的
更多的主播是渐渐淡出我的记忆的,就像一些同学渐渐淡出我的生活。
有些如何吃都无法让观者有胃口的吃播,每天坚持录吃东西的段子,在坚持了整整两年后还是舍弃了。
人们对快手认识的一大误区是:只要我脸皮够厚、脑子有问题,就一定能红。但这完全是错误的判定。
现在人们经常说到的这些所谓“土味视频”的大V——这些乍看上去真的土到猎奇、情节毫无逻辑可言的段子的主播,当你熟悉他(她)们后,却发觉她们无一不是独有特色,深谙受众定位、对自己严酷自律、并且极富洗脑天赋的天才。他们之前一事无成是因为没有找到自己顺手的工具,所以她们天生就是为这个平台而生的,就像我天生是为写作而生的一样。
在快手的“发现”一栏里,你看见的所有似乎平静、荒诞、无聊的普通视频,那都不是真的普通的视频,而是经过快手的后台编辑十分严格筛选的,是万里挑一的。真正的普通人录的视频是什么样的,看看“同城”一栏你才会晓得。
你会恍然大悟,“发现”一栏里你随意关注到的人,都和你不同,你是普通凡人而她们天赋异禀。
很多人说快手粗俗、无聊。这我完全能理解,因为这种人不从事像我一样的观察人的工作。
我写那些并不是为了得出一个推论。我只想说,这几年来我关注的500多个素昧平生的美人、怪咖、智者、巧匠,他们都是我的同事。
在刷快手之前,我从没见过的爱好与职业——平衡术、动力伞飞行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今,所有认真录快手、有野心的人的目的都是为了出名和赚钱。但我仍然能看到他们的生活,这是我看重的。我相信所有这些情之所至、不管是宠物猪死了还是恋人背弃了的人的流泪,都是真情流露。
短视频行业仍在不断进化的过程中,我认为快手是最应当像Google以前做的那样,每年年末的时侯,精心制做一部自己的年度视频,让我们记住这一年里的这些普通人的高光时刻。人这一辈子总是要证明一下自己是“不一样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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