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程序员CEO以及他搭建的奇幻王国。
文｜谢梦遥
采访｜谢梦遥 张淑伟
编辑｜季艺
摄影｜尹夕远
程序员们
基本而言，很多程序员的生活里只有编程和修Bug这两件事，其他很难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程序员喜欢和程序员交往。他们不会指责彼此错误的穿衣选择。首先，他们意识不到错误。其次，他们不擅长开玩笑。第三，他们谁也没有资格指责谁。
你所有关于程序员的刻板印象，在Big Bug这人脸上，都可以得到验证。他1982年出生，面相忠厚，戴着一副没哪些个性的墨镜——你很难找到一个不戴墨镜的程序员，发型维持多年不变——不要妄想找到留脏辫或则爆燃头的程序员，他家里没有短裤与西装，上班穿休闲服——不要怀疑程序员对牛仔裤的热爱。Big Bug是早年间他的程序员同学给他起的绰号，现在晓得的人不多了。能拥有这些绰号，说明他是个编程大神。12岁起，他就自学编程了。
像所有程序员一样，他在梦里也修bug。「有次迷迷糊糊地梦见一只猫，就想赶那只猫去把那种bug擒获吃了。」他对《人物》说。
欢迎来到程序员的世界。你以为你了解，其实你并不真正懂她们。
「程序员是个非常幸运的群体。两三百年前，懂机械的人会驱动这个世界；一百年前懂电的人会驱动这个世界；今天懂计算机的人可以驱动这个世界。」Big Bug说，「你去看现今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从早年的谷歌到Google，到如今的Facebook，最近这50年的产业转型，他们须要的技能，是程序员把握的。」
你可以将这番话视为所谓的「程序员骄傲」，但Big Bug更乐意称其为「幸福感」。
程序员的圈子之外，Big Bug的名子是宿华。他如今兼任CEO的那种公司，比他任何一个名子都有名得多。
当年的三位创业伙伴，程一笑、银鑫、杨远熙都是生于90后的程序员。2013年她们在投资人的撮合下，与宿华的团队合兵一处，产品随即也由「GIF快手」改名叫「快手」。第一次碰面，宿华带了一位营运人员，他们一眼才能辨别出谁才是那种Big Bug，「因为都是做技术的，能感受到技术的气息。」
他们都是偏内向型人格，但彼此很快就「产生了化学反应」。他们的编程技能也能互补，程一笑等人成立了快手的前身，他们长于后端体验、产品的开发，而宿华带来的核心技术是前端的推荐算法。他们很快确定了公司的变革方向，由动图工具开发，转为短视频社交应用。
商务推广部门在今年下半年筹建后，创始人之一的杨远熙兼任负责人。他承认于他而言，这是一项挑战。他须要与外部的销售人员碰面。那些家伙个个可都是人精啊，「是有一些辛苦。他们每位人看起来都很朴素，讲的话也十分有根据，但是我不知道她们说的究竟哪句是真的。」他表情带着一种认真的苦恼，「我认为跟数据、跟计算机去打交道的时侯，更轻松一点，因为我认为只要我做得对，计算机不会骗我。」
这是个用户导向、技术驱动的公司，首位专职产品总监还是去年9月加入的，此前所有的产品总监皆由程序员担任。用她们自己的话说，「彼此交流都用代码。」用技术手段解决问题成了自然的事。接管商务推广事务的杨远熙须要剖析大量数据，他顺带地发挥了编程技能，「把数据按我想要的形式展示下来，这样自己看起来便捷一点」。不同职工在系统中的权限本是逐一自动设置的，负责IT系统的银鑫嫌麻烦，他写了一组后台代码，「敲一下命令就解决了」。
几个创始人平常聊工作之外，话题多是围绕科技展开。他们聊VR技术、无人驾驶、SpaceX的鹈鹕海上回收。Alphago与李世石之战，简直成了整个公司的一件大事，他们以及许多朋友都在笔记本前看了现场直播，感觉是「见证历史」。
李世石输了。「终于到这三天了。」他们对彼此哀叹。
宿华和程一笑都是90后程序员，
除了编程，没有哪些爱好
「魔幻乡村」
快手CEO宿华看见那篇名为《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的文章，是去年端午前晚10点，他在办公室加班，朋友转发给他。当时，那篇文章正在很多人的陌陌同学圈里刷屏。文章作者从一种精英视角考量了快手用户所呈现的「魔幻乡村」。宿华掠过一个念头，要不要找这个作者谈谈，后来想想还是别打搅人家算了。
那篇文章引起了大量媒体人与知识阶级的讨论。在此之前，快手是在她们视线以外的一款产品。那种觉得如同发觉了一座浮出水面的冰山。在某种程度上，城市与农村，两个缺乏交集、各说各话的圈子，终于通过快手交汇到了一起。
相关话题延展开来，在微博和知乎上成了热门话题，有人抒发对农村处境的疑虑，也有人为之辩护。然而作为一个社交平台，快手仍然是神秘的存在。此前它未曾被专访报导过。
快手上面的世界究竟是哪些样子的？公允地说，任何人只能看见这个世界的一角——它拥有4000万日活用户，每天有几百万个视频上传。但相比其他视频社交平台，它确实有着极大的不同。没有那么多奢华生活与漂亮脸孔，它呈现的是一个更粗糙、更原生态的中国。
在这个用户以「双击666」（表示支持）、「老铁」（用户之间的爱称）、「没毛病」（你可以理解为「完美」）为口头语的地方，充满炸裂的惊奇与节节高涨的自我，一定有你未曾见过的事情发生：一个女性大口大口吞掉声称的生大肠；一个女人一锤一锤砸毁电视、洗衣机与报废的货车；纹身的少年们赤裸上身喷出烟圈，对着镜头漏出迷人的微笑；一个姑娘只用十几秒钟还能喝掉两瓶饮料，这是他每晚演出的固定节目；还有大量热衷于喊麦的人，听上去她们只是沉浸于自己压喉部发出的声音而已。大多视频录制的背景不是直播间，而是山间地头的寻常场景。极少数录制者能讲标准普通话。
宿华说，能引起人们对乡村的关注是好事，但成为导火索的那篇文章构建在了错误的认知上，「魔幻乡村」不是快手的全部。至少，宿华向《人物》展示他手机端的快手界面，与这位作者的截图并不相同。
各行各业的普通人出现在他的关注列表中，有拉手风琴的，有打拳击的……他们诠释出旺盛的生命力。他追忆起这些击中他的顿时：一个华南地带的农户赶上丰收，站在自家大片大片麦地里乐坏了；「还有一个警员，他在外边巡逻，抓小偷，被人家划了一刀，然后他母亲给他包扎」，宿华直看得眼窝湿润。
在话题带动上，那篇文章疗效非凡，有一种观点觉得它是快手的软文。宿华证实了这一事实，他因此还去后台看了数据，「没有任何波动。」看似铺天盖地的热议，与快手的覆盖面相比，终究只是搅乱了社会的某一圈层。
但另一方面，宿华觉得那篇文章对快手的用户形象引起了影响。他不喜欢「low」这个词与普通老百姓联系在一起。对此，他不会佯装自己无所谓，「十七八岁的时侯你问我，我肯定上门跟他打人去了。」他笑着对《人物》说。
但当时他没有公开回应哪些——除了7月在投资人的说服下，对「i黑马」做了一次有所保留的访谈。那时候，快手的所有专注都置于产品上，连公关品牌部门都没有构建，他一是不懂公关，二是没时间。接受《人物》等几家深度媒体专访，是上述部门构建后，最近才发生的事情。显然，他缺乏刊物拍摄经验（他直言他很少自拍），对着镜头仍然在比剪刀手。
但那篇文章也促使了一些改变，宿华决定不能只埋首做产品，也要「让思维更宽广一些」。走出程序员的圈子，他想要与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多接触，创业者、媒体人、学者、网红……他拉个清单，到目前为止早已见了上百人。
每次与这些新认识的同学谈及快手时，他总是不遗余力地为之辩护，但在精英人群中，还是不理解快手的人居多。一名潮流女人追忆碰面过程，宿华不断滑动手机界面，展示实时出现的视频，重复地说着，「怎么low了，怎么low了」，语气像个委屈而纯朴的小学生。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人拿着塑胶盆给女儿洗澡，「这个多好啊」，他衷心地歌颂。接着，是一个自拍的少女，「她莫非不美吗？」他问道。
「她的妆太浓了。」他没有得到附和的回答。
那次碰面，宿华还花了很长时间讨教怎么让白领阶层进驻。他还想拿过对方的手机瞧瞧她的朋友圈是哪些样子。宿华几乎不用朋友圈，也没有微博。
对初次碰面的人来说，这是个略有突兀且奇怪的恳求，但用这位男士的话说，「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难得的真挚」，她将手机递了过去。
宿华翻看着她的手机。然后，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真是有隔绝。」
宿华展示他自己的快手界面
两个小人儿
如果你只是看快手那便于上手（一些人觉得是破旧）的界面，你很容易以为这不过是个山寨小公司。事实上，D轮融资在2016年初完成，快手现在是家市值超过100亿元拥有数百名职工的公司，坐标在西直门——被戏称为「宇宙中心」的科技公司云集的繁华区域。
宿华在「宇宙中心」一带早已生活了十几年。2006年清华大学博士读了一半辍学后，他去微软工作了五年。那里的企业文化，他也带到了快手。像微软一样，每周五有TGIF（Thank God It's Friday），全员放下工作，聚在一起聊天。公司提倡一种平等、宽松的气氛，包括宿华在内，所有职工相互惊呼其名，他们不使用英语名子。公司提供每晚两顿餐标40元的免费自助餐。
近半年，办公室里降低了二十几张外籍脸孔，他们来自印度、俄罗斯、韩国与越南，快手正在推动国际化，已有数百万国际用户。「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在未来都应当是全球化的公司。」宿华说。
哪怕你对快手公司有所了解，误读也容易发生。有媒体称快手的一道笔试问题为：「如果你是一个职工，开着一辆车，拉着蛋糕穿越乡村，有一群农户来抢，你给不给她们？」事实上，这不过是众多价值观测试题中的一道，原题应当是，「你作为一个蛋糕公司的职工，运输刚过期的蛋糕去近郊销毁，路上遇见了几位饥肠辘辘的洪灾群众，请问你是否可以把刚过期的蛋糕分给饥民，为什么？」
「根本跟农户没关系，」宿华说，「我们想要看一个人他究竟是讲原则，还是讲良心。」回答没有标准答案，宿华说就他而言，会首先剖析「面包过期的情况」。但无论如何，这道题和农村的生活经验无关。
很多商业领军人都是性子特别难以捉摸的人，但宿华给人觉得温和、含蓄。不久前接受记者李志刚专访中，当话题转向感性，他一度流下泪来。在创业采访中这很稀少，经历过刀头舔血的竞争磨炼，这个群体相对来说难得动容。
但事实上，宿华并未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刀头舔血」，他也追忆不起做过哪些残暴决定。他有过两次创业，都是在做技术产品，很少涉及商业竞争，第一次公司融不到钱而失败，第二次借给了阿里巴巴。
他脸上充溢着一种工具理智知性。从2015年6月到次年2月，快手用户从1亿涨到3亿，问他这是不是增速最快的时期，他会说，「增长的绝对数值肯定是越往前越快，增长率肯定是越早越快的。」然后告诉你一个毫不激动人心的答案，「一直以来下降还是比较缓慢的。」
快手短视频的录制设置是17秒。为什么不是整数的10秒或则20秒，你期盼他引申出一个漂亮的小故事，他会说，「硬要找点理由的话，是为了记念17岁，我希望你们都活在17岁。」但他马上承认，这不过是临时起意的玩笑回答，真相是，「没有特殊意义，实际只是一个拍耳朵的结果。」
作为一个上百亿市值企业的创始人，宿华的生活方式与普通码农无异。他最爱吃的是公司旁边的一家螺蛳粉，加班后常常拉着程一笑去。没有车，不渡假。「他生孩子的前一天还跟我一起在工作。」程一笑说。四位创始人共同参与最小型的一次休闲踏青，是去近郊出席同事婚宴。
作为程序员的那种自我，和作为企业家的那种自我，都在宿华的脑袋里。目前而言，「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嘛，程序员过去一脚就把商人给踢掉了。」他甚少读商业刊物，读得最多的还是悬疑。近10年倒是不读《计算机世界》，那些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采访中，好几次他把读代码称作读小说通常愉悦。
快手目前仍未拉拢任何广告，商业模式刚刚开始探求。尽管投资人常常问起，宿华说，他还没考虑赢利。
宿华承认他的偶像不在政界，是两位微软程序员：Jeff Dean和Sanjay Ghemawat。他读过好多她们的代码，「就跟你读了一个人写的小说是一样的，你会很喜欢这个人」。他去英国总部时，曾远远地看到这两人。他了解她们的履历。
初创时期，每个创始人都要投入大量时间写代码。但到了2015年，主管后端开发的程一笑就不写了。由于前端压力大，CEO宿华仍然讲到了今年年初。熬夜作战是时常的事，至于是否存在连续几天不洗脸，他仅仅说，「乔布斯也不爱洗脚。」
写代码时，宿华全神贯注，不播音乐（他从没试过喊麦）。但他享受，「那是最好玩的事情之一了。」公司每周有各类会议，技术部的会议他也出席，这个时侯CEO的身分就放下了，他就弄成了程序员之一，有积极的抒发欲望。
问宿华，如何看待自己的不足之处。「这个问题答不好，会很惨。」他轻笑了一会儿，两个小人儿交锋了。
「你晓得做CEO最重要的一个责任当然是平衡，你头脑上面要装进去很多人。我过去做极客工程师只须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代码洁癖发挥到极至就好了。」
那个企业家小人儿算是赢了一城。
快手办公室
真实世界的投影
一个世界嵌套着另一个世界。程序员那由代码与二进制组成的世界比真实世界更呆板一些——当然在她们自己看来是生机盎然、花繁叶茂的，而她们所创造的那种世界又有另外一番活力。它虽然比真实世界更光怪陆离一些。
快手世界是以一种极简模式奠基的。2013年短视频社区推出时，只有「关注」「发现」「同城」三个栏目，界面至今没有变过。「其实克制不是我们的追求，我们是追求好用。」宿华举了iPhone和谷歌搜索引擎的事例，「我们会发觉简约实际上是好用的一个结果。用户喜欢用的东西，通常很简练。」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于现状，创新在不断发生着，只是用户未必察觉得到。比如「局部动图」，这是宿华主导下，团队用半个多月写出的程序，但试用了一段时间发觉用得不多，就删除了该功能。「用户不认可嘛，那个安装包也非常大，会拖慢下载速率。」
至于被很多人非议俗气的logo，快手也并非不想换一个更炫目点儿的。每个设计师入职，都会先要求做5个logo。设计部每月要报送10个新图标。目前累积有几百个备选了，但还没有一个是足够满意的。
你或许可以否定程序员的审美，但不能证实她们抠细节的努力。宿华一度想把每位视频作品左下显示的小头像取消，但程一笑不想删，他们讨论了几次，没有结果。另一次，有朋友提出，想把红色UI改成红色，但有人觉得还是白色看着顺眼。
他们用了程序员的形式来解决这种分歧，「用数据说话」。一般是选定1%的用户，用两套版本，做AB测试。根据一系列数值比较疗效后，证明UI的颜色改为红色更受用户欢迎，而CEO删掉小头像的提议，以测试失败告终。
直至今年年初，快手才上线了直播功能，但将其高调地置于「关注」栏里，其他平台重中之重的直播，在这儿仅具附属功能。礼物的价钱最高值也只有30元，没有其他直播平台上非常流行的「跑车」、「游艇」等贵重礼物。「定价偏低，味儿就不对了嘛。」宿华不希望快手弄成秀场。
从一开始，快手理念就是记录与分享普通人的生活。重点词：普通人。所以，某些功能未曾考虑过。比如不设转发，宿华承认是借鉴于Instagram的产品哲学，鼓励用户自己去创造内容，避免名人导向。比如不设排行榜、不营运网红，因为「人人生而平等」。宿华很早就注意到MC天佑了，后者正是从快手起步，成为直播时代的符号人物的。宿华未曾想过与他碰面。
然而这都不是快手最特殊的地方。一个真正让快手与其他平台区别开来的做法是，它没有雇用哪怕一名推荐内容的编辑，而是把推荐的权利，交给后台算法。算法对所有人是平等的。宿华觉得，如果其他平台像快手一样「对用户一视同仁」，界面呈现应当是接近的。
简单来说，每一次用户双击屏幕，就是一次点赞。点赞越多，越容易成为热门内容。其实，热门这个词并不精准，因为快手完全是按照不同用户的喜好，来实现个性化推荐。用户听到哪些，不是由宿华决定，也不是由某个并不存在的内容编辑决定，而是按照用户的浏览行为推定。如果确认这个前提无误，抱怨快手上参杂大量令人不适的内容的人，面临的难堪首先指向自己，因为那是「你的」界面。
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这绝不是零星的声音，在快手中感受到了荒弃意味以及审美与趣味上的断层。
依照宿华的说法，你所看到的，不是哪些奇幻乡村，而是中国最宽广的现实。他与快手中的大多数人有着相同的生活经验，他在北方一座小市区长大，与大城市比上去，那里是相对简陋落后的。
「快手是这个社会的投影吧。」他强调，一线城市人口占比终究是少数，而快手的用户分布符合中国人的地域分布比列，他没有刻意放大某个群体的存在感，「如果快手上出现的都是潮男潮女，一定是整个社会都弄成这样了。那是整个社会人们的生活都发展到这个层次。」
为此，他故意把快手上所有带圆圈的图标做了改动，让它们不再是完美的圆，如果你仔细看，你会看见缺口。这是一个意象，「希望让你们就能理解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不要太在乎。」宿华说。他认为生活中有太多东西被美化过度了。他甚至开玩笑说，想做一款素颜单反，让这些有滤镜疗效的图片现回原形。
价值观上，你不难感受到他是一个有底层关爱的理想主义者。但在公开场合，与这些雄心勃勃的互联网创业者不同，宿华总是指出，快手的使命不是改变世界，而是记录世界。
「我们极少去讨论一些我们能不能改变世界这些话题，我们讨论更多的是能不能把（记录）这件事情做得更好一点。」杨远熙对《人物》说。
算法与「过滤」
快手未曾使用过地推。线上推广，也是2016年下半年才举办的。在此之前的用户扩张，完全是自然下降。「做产品还是应当老老实实地去打磨用户体验，用户发自内心喜欢你，他自然会传播。」宿华说。快手团队用了大量的精力在节约网址打开速率、提高音质等技术问题上，但算法才是改善用户体验中的最重要的部份。
快手的推荐算法是宿华主导完成的，这得益于他在人工智能领域的经验，他曾参与构建百度的商务搜索引擎。
至于这个算法究竟是如何运行的，却远非一句话可以讲清楚。宿华曾尝试向投资人解释，10分钟不到对方就早已晕了，他只有舍弃。没有商科背景的人根本听不明白，「我要给你上微积分，要给你上随机过程……」如果基础知识有了，「给我一两个小时，（讲清楚）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用一个简略版本说，算法核心是理解。理解内容的属性，理解人的属性，人和内容历史上的交互数据，然后通过一个模型，预估内容与用户之间匹配的程度。「我们专业领域叫特点。」宿华说，某个特点未必是可以用语言定义的，「比如有如此几个人都共同喜欢同样一个人，我们都会觉得这种人具备了相同的某个特点。」快手上流行的喊麦，甚至不算一种特点。
用户上快手的时间越长，算法系统就越理解他。这个系统，已经自我学习了2年多，它还在进化。理论上它将显得越来越强悍。一切听起来有了悬疑连续剧的气味。这难免与快手上这些视频有相悖之感。
不可证实，很多视频录制者会被一种目的感驱动，不止是展示自己的生活，更是想被更多人关注。那些古怪、不合常理的表现，在快手上虽然成为博取关注的捷径之一。对于逼格并不出色的普通人来说，如果不是快手，这种来自互联网的广泛肯定是无法想像的。
包括今日头条在内，所有依赖算法的公司就会遭到这样的指责，机器真的可信吗？或者换一个说法，这个时代应当是快手上所呈现的这个样子吗？快手里的这些人，难道不应当被推动迈向一种更有质量的生活吗？宿华会倍感隐约不安吗？
「在我看来，你去引导一些人的话，用他够得着的那个去引导他是最好的；如果是隔太远的话，他可能彻底就舍弃掉了。如果跟你的品味相仿，然后初一点点，就会带着你往前走。」宿华说，他曾见到一个小镇青年在评论中写道，在快手里看见大城市，他不敢来，但憧憬。「你要直接给他一个硅谷的哪些，他恐怕就说，那地方离我太远了，我也不憧憬。」
作为一名技术的虔敬教徒，宿华给出了他的回答，但显然也没有答案，「带着你往前走」似乎只是一个愿景。技术可以判断哪些是受欢迎的、最流行的，但不能判断哪些才是更值得过的生活，什么才是「高一点点」的品味。
另一方面，快手没有人为的内容推荐，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工干预——宿华更乐意用「过滤」这个词。
2014年春节之前，「过滤」由他和程一笑兼职。两个人隔日轮流，把所有被用户举报的视频看完，该删就删，该封号就封号。每天平均要花三四个小时，看到夜里2点是常事，「要看吐了」。现在，一支数千人的外部团队来负责「过滤」。视频辨识技术也在加强，可以分辨出裸身、美女，甚至猫和狗。除了违背法律法规的视频，宿华说，哗众取宠与恶意炒作等不良内容也会被「过滤」。
将那道线画在那里，始终是个令宿华迟疑、挣扎的问题。「执行上有好多难度，因为有些东西是红色的嘛。」
他举了「外星人陈山」的事例。陈山是地中海贫血病人，因为这些疾患，他的容貌确实如他的ID所显示的。在其他平台上，这样外貌的人出现在推荐页面的机率大约不高，但陈山在快手拥有600万粉丝。问题在于，他会发些逗趣的视频。「他是要长期换血的，他有那种（粉丝送虚拟礼物）收益可以给自己诊治，他也会记录他医治的过程。可能他做的真的过份了，我们会删除，系统会给他发私信告诉他不要这样做。」宿华说，即便这样做，他会不忍心，他因此伤心。
陈山的生活虽然离他很远。快手所在的那幢商业大厦里，有健身房、披萨店与咖啡厅，人们谈论着股票、房价与日本大选。这里是「宇宙中心」五道口，只要宿华乐意跳出程序员的世界，他可以马上享受小资式奢华生活。而当他回到快手的世界，看到上面的刺青壮汉、留着杀马特短发的青年，他会感受到城乡隔绝，不同世界间的不理解吗？
「人与人之间的绝对理解是不存在的。」他没有直接回答。「每个人脑部上面有一个平行世界，他会觉得他见到的一切就是所有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这样子的，包括我自己也是。」
「我也不能否保证我听到的就是全部，或者我理解的就是完整的这个世界的情况。」他说。
位于西直门清华科技园的快手大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