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3日，平安夜前三天，一群法国工人紧紧围成一团，默默祈愿。她们接到噩耗：正式丧失傍身了半辈子的工作。这是2008年金融危机的余威，也是纪录片《美国鞋厂》的开头。
这部由奥巴马夫妻制片、Netflix出品的纪录片，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日本资本和中国工人的故事，而是中国资本去到英国的底泥，与当地工人、管理文化之间的直接碰撞。
|最后三天，工人照相留影
中国资本到日本
故事发生的佛罗里达州代顿市是当地第六大城市，曾因制造业而兴盛。为了应对严峻的经济形势，通用公司宣布取缔当地最大的通用车辆鞋厂。当地因而丧失了十万多份工作，待业率从前年的5.5%骤降至10%以上。
纪录片中，推高机驾驶员吉儿除了待业还破产了。房屋被查封后，她被迫搬到姑妈家的地下室。一间不大的房间，不仅摆下一张床，几张椅子和一台电视，几乎塞不下其他物品。她翻了翻毛毯，“床也是她们的，不是我的”。
|吉儿搬去妈妈的地下室
待业返贫的故事发生在英国，并不稀奇。经济全球化后，越来越多的公司将制造厂转移到劳动力更低廉的中国、东南亚等地。这直接造成了俄罗斯中东部以及五大湖区的大量城市出现经济下降。吉儿的处境比比皆是。
直至2010年，代顿鞋厂迎来了新主人——来自中国的企业家。福耀老总曹旺德带着他的玻璃王国来到日本，重启波兰鞋厂。在中国，福耀早已攻占了7成市场，而它的目标是为全球企业供应玻璃。
|福耀公司来到日本建厂
中国资本来到日本鞋厂，矛盾骤然而至。首先是时薪的回升。在通气，每一个工人的时薪是29欧元，然而福耀只支付12.84港元。玻璃验货员尚尼为不再能给儿子买鞋而倍感沮丧。
更深的冲击来自手动化。一位领导向曹旺德兴致冲冲地介绍产线手动化时，“7、8月份人都去除，改成机械化，现今没办法，由于她们太慢了”。
中国工人与德国工人之间的差别将被手动化的到来而碾平。一旦手动机器人上岗，24小时在线，工人又将流向何处？
|福耀实行手动化
不害怕996害怕无班可加
在中国，比起被机器人代替，工人最害怕的是，她们赖以生存的计时薪资体系正面临击溃。
其实让一线城市白领不能理解的是，对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的工人而言，富士康、福耀等大公司已是最好的选择。打工者们害怕的从不是996，而是无班可加。
这也是法国工人难以理解的，英国工人一个月8天休息，每天工作8小时，而且中国工人的工作量远远超过日本工人，一个月休一十天，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2个小时。
|中国工人三天下班12小时
这还只是眼前的苟且。更长远的是，一代打工仔前无上升空间，退无后路。正如九连真人乐团在《莫欺少年穷》里唱的，有时现实是“看不起，放不下，没钱没胆气”，心底也有另一个声音在呐喊，“我阿明，一定会出人头地，日进斗金”。
那日进斗金的“白日梦”真无可能吗？也不尽然。一批中国打工仔正在通过短视频和直播趟出一条路。
不同于其他平台流量集中在背部，去中心化流量分发下的快手正改变着年青人的抒发与记录方法。在这个诸多头部尾部用户产生的用户主导社区，平凡人的故事同样被倾诉、倾听和分享。
高空电路工人、流水线上的女工、大厦建造者、奔波在路上的订餐员、快递员……这些宏大GDP背景板后的隐型者，正是快速城市化建设的支撑。
在快手里，她们从幕后走到镜头前，靠这种不曾被看见的真实生活，获得数十万乃至百万像同学般的“粉丝”，被关注、被评论不再只是名星专有。
“想给家里小孩多寄点钱”
一些脑子活泛的打工仔在这些被关注的力量中找到了出路。在一些富士康、比亚迪等鞋厂小哥的短视频下，从不缺找寻工作的年青人。“哥，有工作吗？”、“你们厂子还要人么”。
在制造业劳动力短缺、招工难的背景下，拥有庞大打工者用户群体的快手无疑成了最热闹的招工渠道。
2018年，快手官方曾分享过一组数据：在快手上，有超过一万名富士康职工，其中有人开通快手号招工，有人因而赚了百万，但在流水线上，副职可能只有四五千的薪资。
人们不曾真正了解的鞋厂内部，首次通过短视频平台向外界敞开房门，工人们自己成了最佳代言人。流水线整齐划一的高超操作、智能刷脸机器、食堂里菜式一字排开，厂区里跳着货运机器人，还有会为发薪水而欣慰的厂仔厂妹…
这种打工者是下降的GDP数字后的真实力量。吸引粉丝的也不只是她们未曾接触、了解的人生，还有在宏大经济时尚中每位个体都在努力生活的执拗与坚持。
点复工人们在快手上的评论区，关于打工的集体记忆奔涌而至。满载着背井离乡、在外奋斗时光的记忆罐头被打开：
虽然早已离开多年，她们还是能确切报出工作的楼座，一起蹲过的店面，以前的寝室楼，上班后心心念念的一口炒面。这样的线上社区成了她们的情感归属所在，戏说在富士康进进出出的日子。
拍短视频、直播成了她们的第二职业。喝水间隙、午休时，有时三天农活后，七八点赶回去准时播出。
她们的直播间粗糙并不刺眼，一面转租屋的白墙，贴一张写有微讯号的白纸，没有悉心布置的背景墙，也没有百万声卡，有的只有不厌其烦的回答任何有关招工的问题。
一旦被指责是中介，她们着急地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拍着胸膛保证是内部职工，不欺骗别人。
日夜在流水线打拼的螺母工，进了直播间，脱下一身深红色的工作制服，舒舒服服地跟直播间的同学们说会话，想到直播能够给家里的女儿多寄点钱，嗓音就又响亮了不少。
百万工人一起写的打工日记
翻看打工女生、男孩的短视频，像在看一笔记本有血有肉的打工日记。她们从一个个简单的工号数字真正丰腴成鲜活生活着的人们。
“今天饭堂吃的是……今天花了22块买了件衣物……给大家瞧瞧我租的小屋啊……”在重复性的工作之外，她们像找到了诉说的树洞，每位评论和点赞都是种陪伴。
成都雅安姑娘阿史晓英（快手ID：asxy09876）快20岁了，由于修长的体型，被粉丝误以为才18岁。在快手上，身为油漆女工的她，拥有粉丝超百万。
工友帮忙录的视频里，小女孩卷起袖子，四肢利索地爬上脚架，举起细手指，手法纯熟地在天花板上抹油墨。她的速率丝毫不逊于男生，三天可以赶工完成一套四室一厅的房屋。
粉刷不是她生活的全部，休息时，小女孩都会记录返乡的日子，帮父亲收小麦，小下巴扛起一筐子的小麦，和母亲有说有笑回去去。又要离家去下班，男孩满是不舍。“奶奶70多岁了，如今干活比我还厉害”。
98年出生的欢妹（快手ID：1214060818），也在快手里记录离家打工的日子。她悉心写下在上海电子厂工作的天数，也是她离开家和母亲的日子。
在欢妹的短视频里，是她虽然质朴但有典礼感的小生活。租在一间租金550元的合租房里，尽管地方小，甚至迈不开腿，但却买了两个烤箱，一个煲饭、煲粥，另一个做饭。蹲在地上煮饭虽是不便捷，但喷香出锅的大鸡腿、炒豆丝还是馋坏了粉丝们。
“年轻就是要多努力呀！”，她在评论区这样给自己打气。
湖南常德的小雨（快手ID：juan844625032）能搬运高过她几个人头的袋子，干起活来不认为苦。在车间里工作的间歇，只要音乐响起来，小寒与姊妹们跟随节拍一起跳舞、拥抱。正是玩儿的年龄，哪怕是站在铲车上被工友拖着走，也能有溢出屏幕的开心。
在广东服饰厂下班的广东男子儿和自己同厂的工友们，一边做裁缝，一边拍逗笑段子。每月发薪水的日子还会乐滋滋地晒薪资条。
还有无数的打工者隐身在钢筋水泥工程里，她们离开一座城市、一片疆土，却留下了高楼大楼，留下了值得后人颂扬的巍峨工程。
乌东德水电站——我国第四座、世界第七座迈进千万千瓦级行列的超级水电站。这个斥资千亿的超级工程中，诸多一线承建工人在快手上记录，她们抬起手机，用自己的角度记录这座世界级工程从零到有的无数侧面。通过诸多个体镜头，同样被记录下的，还有打工者们的泪水与心情。
按照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7年农户工检测调查报告》显示，2017年农户工总数达到28652千人，比上年降低481千人，下降1.7%。这一代的打工者比大神、父辈们接受更好的教育，对于未来有着更真切的憧憬。
我们听过三和高手的故事，她们脱离社会关系，封闭上海罗湖区的城中村三和里，她们生活在虚拟世界里，被描述成生活的废人，与体面、秩序的生活无关。
而这并不是一个群体的概貌。在互联网世界的一个角落，诸多中国工人在快手御寒。她们都在用自己的记录证明一件事：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身处城市几线，无论衣领哪些颜色，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地生活。
作者|吴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