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2016年，热文《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流传网路，我才晓得有个名叫快手的APP。但在那之前，快手上的视频已看过好多，它们遭到屋内父母的大力青睐，被一条条转发到微信群聊。
一
小伟和他的救赎
最近，快手成为众矢之的，在全网展开一轮批判。不管你喜欢它还是憎恨它，都未能证实，很少有APP能像快手这样，兼具“火遍全省”和“被全省痛批”两个属性。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快手也不是从石头里蹦下来的。百度百科介绍快手：
快手的前身，叫“GIF快手”，诞生于2011年3月，最初是一款拿来制做、分享GIF图片的应用程序。2012年11月，快手从纯粹的工具应用变革为短视频社区，用于用户记录和分享生活的平台。
快手在2012年11月就成为视频社区了，被大众熟知则要等到2016年，起初的两三年间，快手是如何的生态呢？
这个问题，也许小伟可以回答。
小伟名叫石神伟，出生于湖南耒阳龙角山村。作为留守儿童，小伟早早染上了网瘾，初三住校后，每晚8点到次日清晨6点，他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泡吧，一起喝酒，一起打人。
看似自由豁达的生活，并非表面这么美好。小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他曾尝试玩游戏挣钱，结果辛辛苦苦赢来的2000万游戏币被人骗个精光。
2010年，小伟没考上中学。夏天之后，16岁的他走上了打工之路。
当时的小伟净高1.68米，体重不到100斤，却要扛起几十斤重的水泥。累死累活一个半月，小伟赚到人生的第一笔薪资，2000块。
工地里的小伟，一人扛起沉重的柱子。
这让小伟绝望，自己居然那么不值钱。至于受骗的2000万游戏币，就算成功卖掉，也只有200块而已，相比之下，更是廉价得就像一块泥巴。
小伟晓得过去的路走错了，却不知未来的路在哪。
青春的野心和冲动不应荒废在工地，就算沉沦谷底，也要给旺盛的荷尔蒙寻一个寄寓。2012年，小伟见到一条美国的瑜伽视频，萌发了跟随练练的念头。
这一练，便一发不可收拾。同一年，小伟以爱称“搬砖小伟”注册了快手帐号，将健身视频发布到快手，粉丝从身边的工友、家人，渐渐扩散到全省无数个不知名的角落。
坚持瑜伽的小伟，能完成好多高难度动作。
经过数年的磨炼，小伟头上的胸肌轮廓分明。
2015年，小伟在快手拥有上百万个粉丝，每月不仅搬砖，能“额外”赚到数亿元的广告费。
小伟没想到玩快手能够挣钱，当初瑜伽，只是想在暗无天日的现实中挖开坚硬的墙上，借一缕短暂的光明。
二
劣币驱逐良币
在这一波批判中，一方面，自诩高档的精英不吝把“城乡割裂”“教育缺位”等标签甩给快手，另一方面，快手的拥促大谈“拯救梦想”“发现乡村”等自带光环的理想主义。
但我觉得，快手虽不该享有“梦想”的高光，也不至承当“罪恶”的唾骂。
“开始的时侯，其实快手挺正常的，上面的视频多数很有意思。”一些快手的老玩家回想哪个时期，不无追忆。
小伟是辛运的。留守儿童多的是，网瘾少年多的是，未成年的打工仔多的是，苦闷的心灵多的是，但实现自我救赎的，只有小伟一个。
小伟的辛运，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他赶上了“快手正常”的时侯。
就像一个舞台，起先只有几个人起来，稍微表现好一些，就会被听众关注。随着上台的人越来越多，在目不衔接的马戏团式演出中，观众的眼神被逗趣的小丑吸引走。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小伟拥有运动天赋。
没有专业指导，照着视频“瞎练”几年，小伟练出了不到8%的体脂率，能完成空翻、腾空跳跃、顺风旗、俄式挺身、龙旗等高难度动作，这不叫天赋叫哪些？而绝大多数人，是没有天赋的，没有任何天赋！
小伟用脚手架作出“龙旗”的动作。
快手的“田园期”很快过去，舞台已被大V抢占，草根们前赴后继粉墨登场，他们没有天赋，没有才气，但同样渴求被人关注，他们能如何办？
也只能搞出一些牛鬼蛇神。
这个爱称为“二哥”的湖南农户，每隔几天就要用爆竹炸裆部。他火起来以后，快手上出现一大批效仿者。
“山东小闯”靠疯狂饮酒火了上去。我曾见他在十秒内，喝光两瓶一斤装的牛二和一瓶二两五装的红星。
自虐式吃东西也是快手的一大主题，这四张图分别是：吃鸡头、吃大蒜、吃活蝉和吃病死猪肉。
这些牛鬼蛇神没有门槛，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太上皇拉下马”，既然有捷径可走，何必苦哈哈地瑜伽呢？
结果便是快手的低俗化，那些认真拍视频、花心思制做的，反而无人问津。
类似的情况曾在微博发生。微博火爆的时侯，人们欢呼自媒体的夏天，甚至提出“围观改变中国”的标语，但随着粉丝争夺战的反复上演，以及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如今的微博风光不再。
经济学上，这叫劣币驱逐良币。
这也是一个不设门槛的网路平台，在现今时代野蛮发展的必然结局。
三
他们一直都在
不可证实，农村的教育水平远高于城市，这决定了农村人不可能和城市人有相同的审美。
城市人难以理解农村人的搞笑和三俗，农村人也难以理解城市人的散文和远方。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考量快手，并不合适。
但有一点是准确的：农村人玩快手，玩得很开心。
快手能火，首先由于它具备娱乐功能。那些编排女儿抓小三的，演绎过气段子的，恶作剧男孩的，甭管人家俗不俗、辣不辣双眼，至少作者认为这种好玩。
在近来的批判中，透明胶水拦截男孩被当作背面典型。
大人用雪团“击倒”小孩，但孩子裙子穿得很坚固，而且雪团玉质柔顺。
爸爸“猥亵”未成年母亲，这就玩过火了。
请不要忙着扣下“虐待儿童”的围巾。想想我们小时候，大人也常常开玩笑说“你是捡回去的”；冬天打水仗，大人把雪球塞入我们袖口；二十多年前，社会舆论普遍觉得台湾连续剧会教坏男孩，今天却又想念港剧的辉煌时代。
这样的事，其实生活中仍然都存在，不分农村和城市。只是现在放上了屏幕，有些人一下子无法接受。
被反复提起的，还有暴力崇敬和早孕爸爸。
还记得几年前，微博上留传的“初一扛把子”吗？
暴力崇敬也一直都在，不管底层还是高层。不同的是，底层崇敬出血不怕疼的狠人，中层崇敬有关系的社会网路，而高层崇敬只手遮天的权利。
偏执一点地说，我甚至觉得底层的暴力崇敬不应当消失。如果有三天国际动乱，难道要细手指细腿的小鲜肉、小奶狗们端起枪冲锋陷阵吗？
早孕父亲的现象，同样一直都在。并不是有了快手，才有了它们，而是快手将它们呈现了下来。
这个男孩名叫杨清柠，男孩名叫王乐乐，即杨清柠肚里宝宝的妈妈。两人同为快手网红。
我上初中那年，学校里有个地痞同时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其中一个女孩受孕了。
女生去地痞家找他，却被地痞骂走。女生在楼下等地痞，说她要去死，混混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对女孩大骂：“死了你这个，饿不死我那种。”
这个女孩后来退学，打掉了儿子，十五六岁就外出打工。
可能在江浙的某个服装厂，可能在广州的某个洗脸房，可能后来嫁给了某个吊儿郎当的女人，男人发觉她不是处女，对她拳脚相乘。
许多年后，这个女孩躺在乱糟糟的床上刷快手，看到杨清柠的直播，当初她就是在这个年纪受孕的。
可能，她会懊悔，不该早早偷尝禁果。
但也有可能，她艳羡杨清柠。
杨清柠的“男朋友”没有抛弃她，双方父母接纳了她，腹中的女儿平安降临，她还成了网红，收到粉丝们的问候，还赚了一点钱……
这一切，都是这个女孩以前期盼过的。
于是，这个女孩给杨清柠点了赞。
随后在屏幕的另一边，直播中的杨清柠念出了女孩的名子，并谢谢她点赞。
琢磨一下，这种经历不可能发生吗？
就事论事，别说这些“永远正确”的道理。道理是人类发明的概念，世界不讲道理。用古人的话说，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这，就是现实的奇幻一面。我们以为社会发展是一样的，原来不是；我们以为精神面貌是一样的，原来不是；我们以为价值观是一样的，原来也不是。世界很大，我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
鲁迅在《小杂感》写过一段话：
楼下一个女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唱机；对面是弄宝宝。楼上有三人傻笑；还有麻将声。河中的船上有女性哭着她死去的儿子。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认为她们争吵。
四
铁树开花
说快手，怎能不提社会摇？
大V牌牌琦的社会摇。不久前，牌牌琦已被封号。
看了前面的图，如果你年纪在25岁以上，会不会想到十年前的杀马特？
杀马特造型曾是中二少年的标配。
2006年，11岁的六年级小学生罗福兴在自己脸上进行了一场夸张的造型实验，照片传上网路，就如此火了。
2009年之前，作为“杀马特教父”的罗福兴最多管理30多个QQ群，此后保留了5个核心QQ群，再由核心成员管理下线的数十个QQ群。当时他能指挥起码20万“网络大军”。
在以前的百度第一大帖吧魔兽世界吧中，罗福兴的“教众”创造过三天刷3000条回复的记录。后来，人们回首这一风波，惊觉杀马特竟是“爆吧”的起源。
知道“六九圣战”的人，都早已老了。
2010年，罗福兴为了更有效地创造杀马特造型，进入上海一家美发店做学徒工。但他很快发觉，客人们往往由于他的古怪短发而拒绝他的服务。
在现实面前，曾经的杀马特长大了，也屈服了。他们剪去五彩斑斓的短发，回归平时的轨道。
今年年初，罗福兴为了照料母亲，在北京的某个城中村开了一家理发店，日均客流量不超过3人。
仅仅过去两个月，就因赔钱严重而关门。3月22日，罗福兴关门离开前，在墙壁写下一段话——
图片来自媒体报导
如今依然保持热度的社会摇，会不会是下一个杀马特？或者摇身一变，成功步入主流审美圈？
发迹于乡村的快手，“LOW”仿佛是固有属性，但并非每位作者都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就像本文开头提及的小伟，他火起来之后，开始研究怎样维系粉丝、如何拍创意广告，但研究来研究去，能想到的广告词，还是只有“开豪车、泡美妞”之类。
